暗河的水像融化的黑玉，泛着令人窒息的磷光。玄璃单膝跪在骸骨舟首，白衣下摆已被污水浸透成铅灰色。她指尖凝聚的蚀光星律如同风中残烛，在舟尾拖出一道忽明忽暗的轨迹。
还有三息。烬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冷硬得像归墟深处的玄武岩。
三息之后，幽砚的追兵就会突破那道用怨灵尸体构筑的临时屏障。玄璃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千名学者怨念聚合而成的幽砚本体，镶嵌在巨大颅骨书架上，无数怨念触手正撕开她留下的黑焰余烬。
骸骨舟突然剧烈颠簸，玄璃的锁链在污浊空气中划出尖锐的嘶鸣。她猛地回头，看见烬正用灰雾缠绕的右手插入舟体，那根本不是什么木料，而是由数百具人类嵴椎拼合而成的活体结构，此刻正在他掌下痛苦蠕动。
这不是运输舟。烬的银灰色瞳孔收缩成两道细线，是幽砚的移动记忆库。
玄璃的金瞳骤然收缩。她看清了舟舱内部，数十名衣衫褴褛的拾骨者像货物般堆叠，每个人的脖颈上都烙着幽砚图书馆的独眼徽记。那些烙印随着呼吸明灭，如同活物般吮吸着囚徒们的记忆。
你打算用他们当盾牌？玄璃的锁链突然绷直，尖端距离烬的咽喉只有半寸。舟尾传来的爆炸声震得污水四溅，最近的怨灵追兵已经突破屏障，磷火般的眼珠在暗河中连成惨绿的星链。
烬的指尖轻轻擦过锁链，一缕灰雾顺着玄璃的诅咒攀援而上：是燃料。
他的动作比解释更快。骸骨舟中央突然凹陷，露出由颅骨拼接而成的控制台。烬将手掌按在中央凹陷处，那些灰雾立刻渗入骨缝。整艘舟发出垂死巨兽般的哀鸣，嵴椎拼接的船板开始解体重组。
玄璃突然明白他要做什么。蚀光星律在她掌心凝聚成薄刃，斩向最近三名拾骨者的脖颈吃，不是杀人，而是斩断烙印与幽砚的链接。锁链擦过第一个囚徒时，那人浑浊的眼球突然恢复清明。
圣女...大人？被解放的拾骨者颤抖着摸向自己脖颈，烙印正在灰雾侵蚀下龟裂。他看上去像刚从百年噩梦中惊醒，脸上的皱纹里嵌满归墟的污垢。
烬已经撬开控制台核心。里面蜷缩着个枯瘦如柴的老者，佝偻的背上延伸出数十根神经状的触须，与骸骨舟融为一体。这是舟心幽砚特制的活体导航仪，用最顽固的拾骨者改造而成。
岩伯？刚才获救的拾骨者失声惊呼。老者缓缓抬头，空洞的眼窝里淌出黑血，他的舌头早被割去，取而代之的是刻满符文的金属片。
玄璃的锁链突然剧烈震颤。她看到舟尾的污水正在隆起，形成一张由液态记忆构成的巨脸。冥河的化身即将追上他们。更远处，幽砚的怨念触手已经刺穿最后一道屏障，被解放的拾骨者们发出绝望的呜咽。
烬做了一件玄璃完全没想到的事。他将食指和中指并拢，直接刺入自己太阳穴，抽出一段银光闪烁的记忆丝缕。那是他在幽砚图书馆窃取的剑修记忆，此刻正被他粗暴地拆解重组。
接住。烬将记忆碎片拍进岩伯额头，老者的身体顿时像上岸的鱼般疯狂抽搐。但更惊人的是，其他拾骨者脖颈上的烙印突然同步亮起，像被传染的瘟疫般一个接一个闪烁起来。
玄璃突然理解了烬的计划。幽砚的奴役烙印是个双向通道，既能抽取记忆，也能灌输指令。烬正在用剑修记忆作为载体，将解放的意志通过烙印网络传染给所有拾骨者。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个独臂女人。她抓起舟上的骨桨砸向控制台，锈蚀的金属片从她破烂的衣襟里滑落，那是尘寰铁匠的标记。为了被吃掉的孩子！她嘶吼着扑向舟尾，更多拾骨者跟着站起，用指甲、牙齿和随手抓到的任何东西攻击舟体。
骨舟发出垂死的呻吟。幽砚的烙印一个接一个熄灭，但冥河的巨脸已经咬住舟尾。玄璃看到三个拾骨者瞬间被液态记忆吞没，他们的身体像蜡像般融化在污水中。
引擎。烬的声音在混乱中异常清晰。他拽着玄璃冲向舟首，那里有根突出的肋骨。根本不是装饰，而是幽砚用噬忆兽王骨打造的推进器。岩伯不知何时已经爬到这里，枯瘦的手指正在兽骨表面刻着什么。
老拾骨者突然转向烬，用金属舌片在兽骨上敲出一串密码。玄璃的锁链猛地绷紧，她认出了这种节奏，是天穹神殿用来传递密讯的《星律叩心咒》。但更令她震惊的是烬的反应，他居然用指节在肋骨上回敲了一段变调。
岩伯凹陷的脸颊突然浮现笑容。他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胸口早已溃烂的烙印，那根本不是幽砚的标记，而是被故意破坏的天穹净律印。老人最后看了眼那个独臂女人，突然用尽全力扑向噬忆兽骨。
不！独臂女人尖叫着冲来，但岩伯已经将双手插入自己眼眶。黑血喷溅在兽骨上，那些血液竟化作燃烧的符文。整艘骸骨舟剧烈震颤，噬忆兽骨发出刺目的红光。
玄璃突然明白了。这个老人根本不是普通拾骨者，而是天穹派往归墟的密探！他伪装成囚徒潜伏在幽砚势力中，此刻正用生命为代价激活某种禁忌协议。
跳！烬拦腰抱住玄璃跃向暗河右侧。在他们身后，骸骨舟的每一块骨头都开始发光，岩伯残破的身躯像蜡烛般融化在红光里。冥河的巨脸刚触及舟尾，就被爆炸的冲击波撕成碎片。
暗河的水比玄璃想象的更冷。她感觉自己在下沉，无数记忆碎片像水母般缠绕上来，那是冥河散逸的意识体，正贪婪地吮吸她的痛苦。锁链在深水中疯狂舞动，却斩不断越来越多的记忆触须。
有双手突然抓住她的衣领。烬的灰雾在水中形成诡异的光晕，那些记忆触须一接触雾气就尖叫着退散。玄璃看见他嘴角不断溢出银灰色的血丝，那是灵魂超载的征兆。
当他们终于爬上一处突出的岩架时，骸骨舟的残骸还在远处燃烧。冥河的碎片在火光中蠕动重组，但速度明显慢了。独臂女人和另外七个拾骨者幸存下来，正死死抓着漂浮的碎骨。
他给了你这个。独臂女人游到岩架边，将一枚牙齿塞进烬手里。那是岩伯的臼齿，上面刻着微小的符文。烬捏碎牙齿，一缕记忆流光钻入他的眉心。尘寰锈铁城地下黑市的坐标，以及更令人不安的信息：天穹已经派律令使潜入归墟。
玄璃突然按住心口。诅咒锁链异常活跃地刺入她自己的肩膀，黑血顺着锁骨流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为岩伯，一个天穹密探的牺牲而感到痛楚。这种情绪波动让诅咒找到了突破口。
工具不需要共情。烬突然抓住她流血的肩膀，灰雾顺着伤口渗入。玄璃以为他又要像之前那样强行吸收诅咒，但这次不同，灰雾中带着岩伯临终记忆的温度，还有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更奇怪的是烬自己的反应。当灰雾裹挟着诅咒能量回到他体内时，那些雾气突然浮现血丝般的纹路。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银灰色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第一次尝到饱胀感的空壳。
独臂女人突然指着暗河尽头：葬脊瀑布！
玄璃转头望去。暗河在此断成万丈深渊，沸腾的记忆乱流在瀑底形成漩涡。而更远处，幽砚的怨念触手已经突破火墙，千张人皮书页在暗河中铺成惨白的路。
烬擦掉嘴角的血，灰雾中的血丝渐渐隐去。他看向幸存的拾骨者们，说出登陆后的第一句话：想活命，就跟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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