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脊瀑布的轰鸣声震得人骨髓发颤。
烬单膝跪在湿滑的黑色礁石上，灰雾从指缝间渗出，在岩石表面蚀刻出细密的纹路。三息之前，他们刚刚摆脱幽砚的骸骨军团追击，此刻身后冥河掀起的记忆乱流已经化作遮天巨浪。
解析完成度七成。烬的声音像磨砂纸擦过铁锈，瀑布下方存在界渊裂隙。
玄璃的白衣早已染成暗红，诅咒锁链在腰间嘶嘶游动。她突然抓住烬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左后方，涡流分支！
话音未落，一道腥臭的墨绿色水柱从瀑布侧面横抽过来。那不是真正的水流，而是液态化的记忆毒素，被冥河吞噬的万千亡者最痛苦的瞬间凝结而成。礁石在接触的瞬间就长出无数嘴巴，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
烬的瞳孔银芒暴涨，七段空间类记忆碎片在意识海中同时点亮。他拽着玄璃扑向右侧，灰雾在身后凝成镜面般的屏障。记忆毒液撞上镜面，竟映出他们各自最恐惧的画面，玄璃看到神殿祭坛上被剜心的母亲，烬则看到自己蜷缩在苍白光茧中的胚胎形态。
它在学习。烬的喉结上下滚动，上次在暗河只用三段记忆就能骗过它。
玄璃的锁链突然绷直。顺着黑链震颤的方向望去，瀑布中段的水帘正在扭曲变形，渐渐浮现出一张由漩涡组成的巨脸。那张脸足有半个山壁大，每道皱纹里都流淌着粘稠的记忆残渣。
美味...的空壳...冥河的声音像是千万人同时开口，瀑布的水珠随着声波震荡悬浮在空中，把...你的虚无...给我
烬感到太阳穴突突跳动。上次遭遇时冥河只会无差别吞噬，现在居然能精准识别他的特质。他下意识摸向怀中，装着绯羽剑穗的布袋还在，但星髓结晶在与赤燎战斗时已经碎裂。
退后。玄璃突然踏前一步，锁链上的星空纹路次第亮起，我来制造缺口。
烬猛地抓住她的肩头：你的诅咒
足够烧穿它的核心三秒。玄璃转头看他，金瞳里跳动着烬从未见过的暗火，你带着这个。
她将半块星髓碎片拍进烬掌心。结晶边缘参差不齐的裂口割破皮肤，烬的灰雾立刻裹住星髓，两者接触处迸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某种古老的共鸣顺着血管窜上心脏，他忽然看到幻象，浩瀚星穹被巨手撕裂，无数燃烧的碎片坠向深渊。
冥河的触须就在这时缠上玄璃的脚踝。
圣女的血肉...更甜...瀑布上的巨脸咧开笑容，露出由骸骨组成的牙齿。那些骨头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每个孔洞里都蜷缩着缩小的人形黑影。
玄璃的锁链瞬间暴走！黑链刺入触须，却像掉进油锅的水滴般剧烈沸腾。她闷哼一声，膝盖重重磕在礁石上。烬看到有金色的光点从她嘴角溢出，那是灵魂开始溃散的征兆。
放开她！烬的吼声让悬浮的水珠全部炸裂。他右手并指如刀，灰雾凝成三尺长的窄刃；左手紧握星髓，结晶棱角深深嵌进掌骨。三段截然不同的战斗记忆在神经末梢咆哮。幽砚的空间折叠术、赤燎先祖的战吼、绯羽的绝剑残阳点雪。
灰雾刃斩落的瞬间，冥河发出愉悦的呻吟：对...就是这样...愤怒...
刃光劈开触须，断面却喷出粘稠的黑色液体。那些液体在空中扭曲变形，化作无数细小的手臂抓向烬的面门。每个指尖都生着眼珠，瞳孔里倒映着烬过去吞噬过的记忆画面。
它要污染你的记忆库！玄璃的警告伴随着锁链破空声。三条黑链交错成网，将大部分手臂绞碎，但仍有几根手指触到烬的眉心。
剧痛如烧红的铁钎捅进颅骨。烬的视野瞬间被陌生画面淹没。
穿星袍的老者将婴儿放入光茧；
燃烧的巨城里剑修少女力战而亡；
盲眼医者把毒液注入自己的眼球...
滚出去！烬咬破舌尖，血腥味刺激下，灵魂深处的印记突然发烫。那些侵入的记忆像碰到烙铁的水蛭，尖叫着化为青烟。他趁机扑到玄璃身边，发现她的锁骨下方已经浮现出蛛网状的裂纹，金色光尘正从裂缝中缓缓飘散。
冥河的巨脸正在瀑布中央膨胀，越来越多的触须从水幕里伸出。它不再说话，但瀑布的水声开始模仿人类的笑声，层层叠叠令人毛骨悚然。
听好。烬快速将星髓按在玄璃心口，我有个计划，需要你配合完成三次蚀光星律的精确打击。
玄璃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却仍精准抓住重点：...间隔？
第一次在我触到它核心时，第二次在它收缩防御后，第三次...烬扯下染血的绷带，将星髓牢牢绑在她胸前，在我喊绯羽的时候。
他没有解释第三次为什么是这个指令词。玄璃也没有问，只是突然抓住他的衣领，将额头抵上他的眉心。某种冰凉丝滑的东西流入烬的意识海，是她主动开放的一段星空禁术记忆。
活着回来。玄璃松开手时，金瞳重新凝聚，你的记忆报酬还没付清。
冥河的触须在这时组成囚笼罩下！
烬的身影突然模糊。他从幽砚那里窃取的空间折叠记忆完美复现，整个人像被揉皱的纸片般从触须缝隙滑出。同时赤燎先祖的战吼记忆在声带振动，吼声实质化成血色波纹，将沿途的触须震得粉碎。
瀑布上的巨脸终于露出怒容。它张开骸骨大嘴，吐出一道由压缩记忆组成的洪流。那是经过冥河消化后的纯净痛苦，任何生物触碰都会瞬间精神崩溃。
烬不闪不避，反而加速冲向记忆洪流。在接触前的刹那，他左手虚握，灰雾中浮现半截剑穗虚影，正是绯羽的赤焰剑穗。洪流居然出现片刻迟疑，就像猛兽闻到同类的血腥味。
就是这瞬间的破绽！烬右手刺入洪流，灰雾刃精准点中某个闪烁的紫黑色光点。那是冥河的意识节点，通常深藏在涡流最深处，此刻却因吞噬了过多记忆而浮现在表面。
现在！
玄璃的锁链如黑龙腾空。蚀光星律在链身流淌，化作一道黑曜石般的光柱贯穿冥河巨脸。被击中的部位立刻结晶化，裂纹中喷出腥臭的液体。
冥河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整个瀑布倒流！无数记忆碎片从水幕中析出，像暴风雪般席卷礁石区。每片记忆晶体都带着倒钩，扎进皮肤就开始往血肉里钻。
烬的小臂瞬间插满晶片。他看到自己三岁时被光茧包裹的画面，看到玄璃在神殿受刑的场景，甚至看到从未见过的，星穹之上，十二根白玉巨柱环绕着燃烧的太阳，柱身上缠绕着锁链，锁链尽头拴着人形生物...
第二次！烬强忍眩晕大喊。晶片正在溶解，他的皮肤开始浮现紫黑色纹路。
玄璃的第二次蚀光比先前黯淡许多，但准度分毫不差。黑光击中冥河收缩防御后暴露的另一个节点，结晶化的范围扩大了一倍。此刻的冥河就像被琥珀困住的虫子，半边身体僵硬不动。
烬趁机突进到瀑布正下方。这里的界渊裂隙像张半开的嘴，边缘布满锯齿状的空间褶皱。他回头看了眼玄璃，圣女的白发正在褪色，这是生命力枯竭的征兆。
冥河剩余的身体突然液化，化作巨浪拍向烬。浪头里浮现出亿万张人脸，所有人都在重复同一句话：加入我们...成为永恒...
绯羽！烬嘶吼着捏碎左手的星髓。
玄璃的第三次攻击没有如期而至。她倒在礁石上，胸前锁链全部刺入自己身体，正在抽取最后的圣力。但听到指令词的瞬间，她染血的睫毛颤动，用尽力气将某段记忆通过诅咒链接传输给烬。
那是烬从未见过的剑招，绯羽在朝阳下独创的朝露晞。纯粹到极致的剑意顺着链接涌来，烬的灰雾自动凝成未烬剑的形态，剑穗无风自动。
剑光起时，冥河发出困惑的咕噜声。这道斩击不包含任何杀意，反而充满对生命的眷恋。等它意识到这是自毁剑招时，剑锋已经点中第三个隐藏节点。
不...这是...什么...冥河的巨脸开始崩塌。
烬没有回答。他反向运转空蚀之触，将幽砚图书馆里窃取的海量知识垃圾疯狂灌入冥河核心。那些互相矛盾的定理、残缺的公式、癫狂的臆想，像毒药般在冥河意识中扩散。
尝尝这个。烬冷笑，《上古星象考》第三卷，《尘寰地脉假说》第七章，还有幽砚最爱的《论记忆的七十二种腌制方法》。
冥河的躯体开始不自然膨胀。它试图呕吐，但喷出的全是发光的文字和扭曲的数学符号。当某个不可名状的几何结构从它眼眶里挤出来时，整个瀑布突然静止了。
烬趁机冲向玄璃。她胸前的星髓已经耗尽，皮肤下的裂纹蔓延到脖颈，像即将破碎的瓷器。他刚碰到她的手腕，就听到背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冥河的核心过载了。
记忆涡流炸开的瞬间，烬用身体护住玄璃。冲击波将他们掀向界渊裂隙，无数空间碎片划过脊背。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烬看到冥河崩溃的核心处闪过一幅画面。
一个婴儿蜷缩在涡流中央，额头上嵌着天穹之眼符文。
然后世界天旋地转。
腐臭的风灌入鼻腔时，烬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睁开眼，看到铅灰色的天空，以及远处高耸入云的锈铁建筑。某种刺鼻的金属味弥漫在空气中，吸进肺里像含着刀片。
尘寰...身下的玄璃微弱地动了动手指，我们...真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烬低头查看，发现她胸前的裂纹已经扩散到下巴，金色光尘不断飘散。更糟糕的是，诅咒锁链正在吸收尘寰空气中的污浊能量，变得越发粗壮活跃。
远处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烬抱起玄璃，踉跄着躲进附近的山岩缝隙。缝隙里积着恶臭的雨水，但至少能暂时隐蔽。他撕下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料，浸湿后擦拭玄璃脸上的血污。
听着，他压低声音，我需要去找能稳定你伤势的东西。如果两个时辰后我没回来...
玄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指甲已经变成半透明，像即将融化的冰。
西南方...三百步...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有...晶石蜥蜴的...巢穴...
烬愣了一瞬才明白她在提供情报。即使濒死，她仍在履行交易义务。某种酸涩的感觉从胃部升起，他鬼使神差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我会带药回来。
岩缝外是片废料山谷。堆积如山的金属残骸间，隐约可见佝偻的人影在翻找什么。烬贴着阴影移动，数到第二百七十步时闻到特殊的腥气，像铁锈混合着硫磺。
三只晶石蜥蜴正在啃食某种动物的尸体。它们脊背上的紫色晶簇在昏暗光线下像邪恶的眼睛。烬潜伏到足够近的距离，突然暴起！灰雾凝成细丝，精准刺入蜥蜴耳后的神经节。
两只蜥蜴瞬间瘫软，第三只却突然膨胀，背上的晶簇爆射出毒针。烬侧头闪避，毒针擦过脸颊，火辣辣的疼。他干脆松开灰雾，改用最原始的战术，抓住蜥蜴尾巴狠狠砸向铁板。
当第三只蜥蜴终于停止抽搐时，远处突然传来尖叫。烬警觉地伏低身体，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在争夺半块腐肉。其中有个瘦小的女孩被推倒在地，其他人立刻扑上去撕扯她怀里的小包裹。
烬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未烬剑。摸空后才想起剑在穿越界渊时遗失了。他皱眉看着流民们野兽般的厮打，突然发现倒地的女孩怀里掉出几株药草，正是素心曾用来制作抗毒血清的品种。
当胜者啃食腐肉时，败者们蜷缩在角落等死。烬沉默地解剖完蜥蜴，将毒囊小心收好，然后扯下一条后腿肉，用力扔到那个女孩藏身的岩缝前。
女孩像受惊的动物般颤抖，直到确认烬没有靠近的意思，才飞快地把肉拽进洞里。烬转身要走，却听到细若蚊呐的声音：...谢...
他顿了顿，将另一条蜥蜴腿也扔过去。这个动作僵硬得可笑，就像第一次投喂野兽的驯兽师。
回到岩缝时，玄璃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消失。烬迅速将蜥蜴毒囊与星髓残留物混合，敷在她胸前的裂纹上。金色光尘的逸散速度减缓了，但诅咒锁链变得更加狂暴，其中一条突然刺向烬的咽喉！
灰雾自动防御，锁链却在接触瞬间软化，像蛇一样缠上烬的手腕。某种冰冷的情绪顺着接触点传来，不是攻击，而是玄璃无意识间泄露的恐惧。她在害怕什么？死亡？痛苦？还是...
烬轻轻握住锁链，将自己刚经历的记忆片断传递过去：铅灰色的天空、晶石蜥蜴的紫晶、流民女孩的药草。这是他们交易的一部分，记忆换生存。
锁链渐渐松开。玄璃的睫毛颤动，嘴角浮现极淡的血色。烬注意到她的白发末梢开始恢复光泽，虽然很微弱，但确实在好转。
岩缝外，尘寰的夕阳将锈铁城染成血色。某个高塔上的齿轮开始转动，发出类似号角的嗡鸣。烬望着这个陌生世界，突然想起冥河核心看到的婴儿幻象。
他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圣女，轻声说出抵达尘寰后的第一句完整话语：
原来我们...都是囚徒。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