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污水灌入鼻腔时,烬才意识到尘寰在拒绝他们。
界渊裂隙吐出的残渣砸进废料山谷,他在坠落途中翻转身体,让玄璃压在自己胸膛上。三百丈高空坠落的冲击力碾碎了他的肩胛骨,但灰雾立刻涌向伤处,将碎裂的骨骼重新黏合。身下堆积如山的金属残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锈蚀的齿轮刺入后背,却没有血流出来,他的身体早已不是凡胎。
工具...需要检修。烬撑起身体,灰白瞳孔扫视四周。山谷像被巨兽啃噬过的腐尸,裸露的铜绿色管道蜿蜒如肠,某处裂口喷出带着硫磺味的蒸汽。远处铅灰色天空下,锈铁城的轮廓如同蹲伏的巨兽,城墙焊接的巨兽肋骨在暮光中泛着血锈色。
玄璃的锁链安静得反常。那些平日嘶嚎的黑暗造物此刻软垂在她肩头,像是被尘寰特有的某种力量压制。烬拨开黏在她额前的白发,指尖触到不正常的滚烫,穿越界渊时,律法石残片还嵌在她肩胛骨里,散发着淡金色的微光。
净律污染...烬想起夜枭临别时的警告。他撕开玄璃染血的衣领,看到律法石周围皮肤已经呈现晶化现象,细小的金色纹路正如树根般向心口蔓延。最危险的诅咒锁链却蛰伏着,仿佛在积蓄力量。
灰雾从烬掌心渗出,像有生命的纱布包裹住伤口。当雾气触及律法石,突然爆出刺眼的电光!玄璃在昏迷中绷紧身体,锁链应激性暴起,却只抽搐几下又垂落,尘寰污浊的空气似乎削弱了诅咒活性。
烬突然按住玄璃的咽喉。她的颈动脉在指尖下微弱跳动,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阴影。这个认知让他手指微微一颤:没有锁链嘶嚎、没有蚀光威胁的天罚圣女,此刻竟像个脆弱的普通女子。
岩缝传来碎石子滚落的声音。烬的灰瞳瞬间转向声源,看到十丈外蜷缩着个瘦小身影,是个不超过十二岁的流民少女,肮脏的麻布裙下露出青紫色的膝盖,怀里抱着半截生锈的钢管。
滚。烬的声音不像人类,倒像锈铁摩擦。
少女却往前爬了半步,浑浊的眼球盯着玄璃腰间的皮囊。那里装着从晶歌部落抢来的干肉。给我...一块...她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乞求,妹妹要饿死了
烬的视线越过她,看到岩缝深处躺着个更小的躯体,腹部不正常地隆起,尘寰特有的辐射病。他突然想起归墟里那些被噬忆兽啃噬一半还在爬行的拾荒者。
砰!
远处传来的爆炸声拯救了少女。烬的注意力转向山谷另一端,那里腾起肮脏的烟柱。五六个成年流民正在争夺什么,不时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提起玄璃甩到背上,锁链垂落的末端扫过地面,刮擦出细碎的火星。
尘寰的黄昏比归墟更令人不适。没有记忆风暴的磷光,只有暗沉沉的锈色笼罩四野。烬踩着报废的机械残骸前行,靴底不时碾碎某种昆虫的甲壳,爆出荧绿色的浆液。玄璃的呼吸喷在他后颈,温热却过于缓慢,这具身体正在与律法石争夺每一寸血肉的控制权。
争夺食物的流民已经分出了胜负。胜者是个独眼壮汉,正把黑乎乎的肉块塞进嘴里,指间滴落的血在金属废料上腐蚀出小坑。败者们躺在周围,有个特别瘦弱的还在抽搐,肚子上插着半截齿轮。
烬在二十步外停下。他认出来了,那块肉属于晶石蜥蜴的后腿,尘寰少数能食用的生物,鳞甲能抵抗辐射,血肉却饱含剧毒。独眼壮汉的嘴角已经开始溃烂,但他吞咽的速度反而更快,仿佛在和体内的死亡赛跑。
看什么看,归墟佬!壮汉突然抬头,独眼里泛着不正常的血光。他晃了晃锯齿状的匕首,上面还沾着同伴的血,这娘们快死了吧?趁热送来,老子给你们个痛快!
锁链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烬感到背上的玄璃肌肉绷紧,昏迷中的本能防御反应。他沉默地解下她腰间皮囊,取出指节大小的肉干扔过去。壮汉像鬣狗般扑住,塞进嘴里嚼得汁水四溅。
不够!他舔着匕首逼近,那把剑!还有这娘们的
灰雾比声音传播更快。
壮汉的独眼突然凸出,匕首当啷落地。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到自己胸口出现碗口大的空洞,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所有液体都在接触灰雾的瞬间蒸发了。烬收回手指时,一缕雾气正从壮汉七窍中钻出,带回些许记忆残渣:城墙下的黑市、发霉的玉米饼、某个女人腐烂的尸体...
尘寰的...味道。烬咀嚼着这些陌生信息,像在品尝新发现的毒药。他转身走向岩缝,把剩下的肉干全扔给那个少女。女孩像受惊的老鼠般缩了一下,随即用惊人的速度把食物塞进妹妹嘴里。
烬的耳廓突然微动。他听到三百步外金属摩擦的声音,是制式铠甲!灰雾自动在视网膜上勾勒出来者轮廓:五名全副武装的城防军,正在搜查流民。最危险的却是领头那个没穿铠甲的黑衣人,腰间晃动的铜铃刻着星芒图案。
净律巡卫的...猎犬。烬想起夜枭的警告。他单膝跪地,灰雾渗入地面,在方圆百丈的金属废料间编织出虚假记忆:这里只有三个饿死的流民,和一只被分食的晶石蜥蜴。
少女突然抓住他的斗篷。走...下水道...她指向某条锈蚀的管道,嘴里还嚼着肉干,老库克的诊所...不收星币...
玄璃的锁链再次轻颤。烬看到律法金纹已经蔓延到她锁骨,而远处铜铃声越来越近。他扯断半截斗篷盖住少女,灰雾在她们周围形成隔绝气息的罩子,自己则背着玄璃钻进管道。
黑暗中有东西在蠕动。可能是变异的老鼠,也可能是更糟糕的存在。烬任由灰雾在前方开路,所过之处传来细微的吱吱声,那些生物的灵魂正被短暂抽离。管道逐渐倾斜向上,最终从某个坍塌的墙洞钻出,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血腥味的药香。
哎呀呀。带笑的女性声音从头顶传来,归墟的客人怎么学老鼠打洞?
烬抬头。生锈的铁梯上方,穿靛青色麻布裙的盲眼女子倚着门框,空荡荡的眼窝对着他们。她左手托着黄铜药鼎,鼎中墨绿色液体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右手却握着把精钢手术刀,刀尖还在滴血。
素心姑娘今天心情好。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台阶,露出右腿的机械义肢,半块星髓,包治这位圣女的律法伤。
烬的灰雾突然暴起!不是攻击,而是在空中组成复杂的归墟符文,幽砚图书馆里见过的交易契约。素心却噗嗤一笑,手术刀精准点在符文核心:空壳里塞满别人的残骸,还想用死人的契约骗活人?
药鼎突然倾斜,一滴绿液坠向玄璃眉心。烬闪电般伸手拦截,液体却在接触灰雾的瞬间汽化,化作信息流冲入脑海:地下诊所的构造图、三条逃生密道、以及某个标红的地下室,里面堆满刻着天穹符文的水晶罐。
你的灵魂...素心的声音突然贴近耳畔,带着毒草特有的甜腥气,有根刺在抗拒被填满。冰凉的手指按上他心口,是你自己的吗?
烬的灵魂剧烈震颤。从未有人能看透灰雾深处的异样感,那种在吞噬剑修绯羽记忆时产生的,微妙的不适。
药架突然倒塌!素心大笑着后退,手术刀在指间翻转:带她进来吧,灰雾先生。再拖半个时辰,律法石就要长进她心脏了。她踢开脚边某个蠕动的东西,那是个被剖开肚子的城防军,内脏里钻出荧光的藤蔓。
顺便说...盲医的身影没入门内黑暗,锈铁城每个角落都贴着圣女的通缉令。你们杀的那个独眼龙,是议会雇佣的鬣狗。
烬收紧托着玄璃的手臂。锁链垂落在他腰间,冰冷如蛇。城墙方向突然传来钟声,暮色中惊起大片铁羽乌鸦,它们的叫声像是钝刀刮擦头骨。
尘寰的第一夜,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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