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潮湿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实质，紧紧贴在皮肤上，带着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有机物腐败混合的恶心气味。废弃矿道深处，只有玄璃周身散发出的微弱星髓辉光与诅咒锁链不安蠕动的窸窣声，勉强驱散一小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方才外面突如其来的毒瘴爆发，虽被他们及时躲过，但那蕴含着尘寰特有污浊与死寂的能量，却像是一勺热油，泼在了玄璃体内那本就躁动不安的诅咒之上。漆黑的锁链在她苍白的皮肤下凸起、扭动，发出近乎哀嚎的低沉嘶鸣，链身表面那些扭曲的符文明明灭灭，贪婪却又痛苦地吸收着弥漫在矿道中的稀薄瘴气，反而让它们更加狂乱。
玄璃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单膝微屈，另一只手紧紧按住自己的锁骨下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细密的冷汗从她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脸颊滑落。她呼吸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牵扯着体内那场永无休止的战争，圣洁的星髓之力与污秽的诅咒之链的厮杀。
烬站在几步之外，空洞的银灰色瞳孔静静地看着她。矿道岩壁上那些模糊的古符文在他眼中分解、重组，化为冰冷的数据流被归档储存。方才触碰符文时闪回的大崩陨地脉崩塌记忆碎片，已被压缩封存，与无数其他窃取来的记忆堆叠在一起，等待需要时调用。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以自身为中心向矿道两端蔓延，监控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
流民劫掠者的记忆已被他解剖完毕，有用的信息提炼而出：“血税”，锈铁城议会用以维持统治和所谓“净化”的残酷暴政；以及“沉渊星髓”。似乎能微弱影响诅咒的传闻。无用的情感渣滓则被摒弃。
他的目光落回玄璃身上，精准地评估着她的状态：诅咒活跃度上升百分之三十七，星髓压制效能下降百分之二十一，体力消耗显著，存在轻微中毒迹象（源于诅咒吸收毒瘴后的反哺）。需要尽快获得稳定环境和……更优质的“食粮”。
就在这时，矿道深处传来隐约的、压抑的呜咽声，以及金属拖拽的刺耳刮擦声。
烬的瞳孔微不可察地调整了焦距，视线穿透层层黑暗，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正被两名身穿锈迹斑斑金属护甲、手持能量鞭的城防军驱赶着，走向矿道的一个分支岔路。流民们眼神麻木，步履蹒跚，手腕上戴着粗糙的金属镣铐，连接着一条长长的锁链。
“快走！磨磨蹭蹭的，还想尝尝电鞭的滋味吗？”一个城防军恶狠狠地吼道，手中的能量鞭随意一甩，在空中爆开一簇细小的蓝色电火花，吓得流民们一阵瑟缩。
玄璃也听到了动静，她抬起头，金瞳中冰封的疲惫被一丝冰冷的锐利取代。她下意识地收敛周身气息，连诅咒锁链的嘶鸣都强行压抑了下去。
烬无声地移动到矿道拐角，阴影完美地吞噬了他的身形。他看着那队人消失在岔路尽头，那里隐约传来更大的空间感和一种……奇异的能量波动，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某种纯净却冰冷的共鸣。
“跟上去。”玄璃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她强忍着不适站直身体，“那里有……很多人的气息，还有……‘血税’的味道。”
她对于尘寰的“血税”仅有模糊概念，但那浓郁的生命力被强行抽取、汇聚时产生的能量涟漪，与她感知过的某些神殿术法有着令人不悦的相似性。
烬没有回应，但已经如同鬼魅般滑入阴影，沿着那条岔路向前潜行。玄璃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江倒海般的冲突，紧随其后。
岔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显然被后天改造过。洞壁镶嵌着粗大的金属管道和嗡嗡作响的简陋发生器，发出昏暗摇曳的光芒。洞窟中央，矗立着三根约两人合抱粗的暗红色晶柱，柱体表面刻满了复杂的回路，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红光。
这就是“净血晶柱”。
数十名流民被驱赶着，排成扭曲的长队，队伍的最前方，一个干瘦得像骷髅般的老者被两名城防军粗暴地按在晶柱底部的一个凹槽前。一名像是军官模样的人，脸上带着不耐烦的残忍，将一个漏斗状的金属接口狠狠刺入老者枯瘦的脖颈血管！
老者发出一声短促至极的哀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肉眼可见的，他本就微弱的生命精气混合着鲜红的血液，被那晶柱强行抽取，顺着表面的回路向上流淌。晶柱的光芒随之略微明亮了一丝，而老者的身体则以惊人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最后一点光泽，变得如同灰败的皮革，紧紧包裹着骨架。几息之间，他便彻底没了声息，像一袋垃圾般被城防军拖到一旁，扔进一个堆满了类似干尸的坑洞中。
下一个流民在绝望的哭喊中被拖上前去，重复同样的过程。
洞窟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死气。
玄璃的指尖瞬间冰凉。她见过死亡，甚至亲手制造过死亡，但如此冰冷、高效、如同屠宰牲畜般的掠夺，依旧让她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厌恶。尤其是那晶柱……
“星髓……”她几乎无声地吐出两个字，金瞳死死盯着那晶柱。在那浓郁的血腥和生命能量之中，她感知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却无比熟悉的波动，与烬怀中的星髓核心同源，却更加驳杂、冰冷，充满了被强行扭曲的意味。这些晶柱，竟然掺杂了微量的星髓杂质？它们用这些杂质来做什么？强化抽取效率？还是……
烬的视线扫过整个洞窟。守卫力量：城防军十二人，装备标准能量武器与护甲；军官一人，能量反应稍强；晶柱能量回路处于高效运转状态，防御薄弱点位于……他快速解析着环境，计算着最优行动路径。那些流民的记忆碎片，恐惧、绝望、麻木，如同背景噪音般涌入，被他迅速过滤，只留下有关此地布局和守卫换班规律的信息。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名军官身上。需要情报，需要更准确的星髓线索，需要知道如何安全离开锈铁城。这个军官的脑子里，应该有不少需要的东西。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流民，在目睹前面又一人被抽干后，彻底崩溃了。他尖叫着，挣脱了虚弱无力的镣铐，疯狂地向洞窟出口方向跑去。
“找死！”那军官冷哼一声，甚至没有亲自出手，只是抬了抬下巴。
一名城防军举起手中的充能步枪，蓝光一闪。
“噗！”
少年的后背瞬间被灼烧出一个焦黑的窟窿，他向前踉跄几步，扑倒在地，身体抽动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血腥味更加浓郁了。
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和骚动，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烬动了。
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在城防军的注意力被逃跑者吸引的刹那，他已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那名军官身后。指尖灰雾缭绕，并非攻击，而是准备直接进行记忆窃取，最高效的方式。
玄璃则紧盯着那晶柱，眉头紧锁。那丝星髓杂质让她感到不安，它们似乎在……共鸣？与什么共鸣？与烬怀中的核心？还是与这弥漫的血气？
烬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军官后颈的瞬间。
“嗡！！！”
三根净血晶柱毫无征兆地同时剧烈震颤起来！柱体表面的回路爆发出刺目的血红光芒，仿佛被少年的死亡和浓郁的血气彻底激活！那掺杂其中的星髓杂质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共鸣，发出尖锐的能量啸音！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洞窟！
“敌袭！最高警戒！”军官猛地回头，恰好看到几乎贴到他身后的烬，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要拔枪。
烬的瞳孔中银芒一闪，窃取计划失败，转为强制执行。指尖灰雾骤然凝聚，化作一道无形的尖锐冲击，狠狠刺入军官的大脑！
军官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翻白，口中溢出白沫，记忆碎片如同决堤般涌入烬的意识海。但与此同时，晶柱的异常共鸣也干扰了烬的精准操控，大量杂乱无章的信息，军官的恐惧、贪婪、残暴的念头，也一同涌入。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时刻，洞窟各处隐藏的射击口瞬间打开，数道能量光束毫不留情地扫向入侵者所在的方位！
玄璃反应极快，蚀光星律本能地在身前凝聚成一道薄薄的暗色光障。但她的力量大部分用于压制体内暴动的诅咒，这仓促间的防御并不完整。
而烬，正全力压制并筛选军官脑中汹涌的记忆流，寻找最关键的信息，晶歌蝶巢穴坐标！找到了！尘寰地下深处，靠近废弃能源井的……
“小心！”玄璃的低喝声传来。
一道偏离的能量光束未能被光障完全偏转，擦着烬的肩膀掠过，击中了他身后那根最为粗大的净血晶柱基部！
“铿。咔嚓！”
晶柱基部裂开一道缝隙，内部高度压缩、混合了无数生命精气和星髓杂质的能量瞬间变得极度不稳定！
“轰！！！”
剧烈的爆炸以那根晶柱为中心猛然爆发！狂暴的能量混合着血色晶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喷射！
距离最近的军官瞬间被炸得粉碎，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烬刚获取到坐标，就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洞壁之上，碎石簌簌落下。他怀中的星髓核心剧烈发烫，与爆炸中心那失控的星髓杂质产生了强烈的相互吸引！
玄璃的瞳孔骤然收缩。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完全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选择，或许是因为烬此刻正处在获取关键情报后的短暂僵直，或许是因为那星髓核心对压制她诅咒至关重要，又或许……有别的什么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原因。
在那毁灭性能量即将吞没烬的刹那，玄璃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影，猛地扑至烬的身前，用自己的后背迎向了那恐怖的爆炸！
“噗！”
能量碎片狠狠嵌入她的皮肉，狂暴的血色能量冲击着她的脊背，撕裂了她的白衣，炸开一团刺目的血花。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她唇间溢出。
但更诡异的是，那些缠绕在她身上、原本因吸收毒瘴和感应到星髓异常而狂躁嘶嚎的诅咒锁链，在接触到那爆炸产生的、蕴含着浓烈生命精气和星髓杂质的能量碎片时，竟突然一滞！
下一刻，它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蠕动起来，不再是痛苦的嘶嚎，而是发出一种……贪婪的、近乎愉悦的嗡鸣！漆黑的锁链主动探出，不是防御，而是疯狂地吞噬、吸收着那些爆炸逸散的能量碎片！
锁链表面扭曲的符文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闪烁起来，漆黑的本体似乎变得更加幽深，甚至隐隐透出一种暗红色的光泽。那疯狂撕扯玄璃生命、禁锢她力量的诅咒枷锁，在此刻，竟因为这充满生命力的爆炸能量和星髓杂质，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短暂的……平静。
就仿佛，饱餐了一顿。
玄璃摔倒在烬的身前，后背血肉模糊，鲜血迅速染红残破的白衣。但她的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空茫，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感受着身后那暂时平息下去的诅咒锁链。
它们……安静了。
烬从撞击中稳住身形，空洞的瞳孔落在挡在他身前、为他承受了爆炸大部分冲击的玄璃身上。她的血滴落在他的衣角，迅速渗入灰色的布料。他看到了她背后那可怖的伤口，也“看”到了那些正在贪婪吸收能量、暂时陷入平静的诅咒锁链。
他的数据处理意识海中，关于“诅咒”、“星髓”、“生命能量”的模型正在疯狂更新、重构。
警报声仍在尖锐嘶鸣，剩余的城防军从爆炸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能量武器再次开始充能，锁定了两个入侵者。
烬缓缓站起身，指尖，一缕比以往更加凝练、更加幽深的灰雾，悄然逸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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