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带着奇异甜腻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粘稠纱布,一层层裹缠上来,试图堵塞口鼻,侵入毛孔。地下蝶窟的通道远比想象中更为庞大、曲折,岩壁并非冰冷的硬石,而是覆盖着一层湿滑、蠕动的暗紫色菌毯,踩上去软腻而恶心,偶尔还会渗出腥臭的黏液。
烬在前,步伐精确得如同丈量,每一次落脚都避开菌毯下可能隐藏的孔洞或陷阱。他的瞳孔深处,星雾状的银灰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频率微微流转,不断解析着周围的环境信息:空气中毒瘴的浓度变化、菌毯生物电般的微弱脉冲、还有那无处不在,越来越清晰的“歌声”。
玄璃跟在他身后三尺之地,这个距离既能及时策应,又不会互相干扰。她周身弥漫着一层极淡的蚀光星律,将试图靠近的毒瘴微微排开,但那缠绕肢体的黑暗锁链却显得异常躁动,如同被惊扰的蛇群,发出低沉的、压抑的嘶嚎蠕动,锁链表面甚至浮现出细微的、被腐蚀般的嗤嗤声。这里的毒瘴,竟能侵蚀天穹诅咒的具现之物?她冰封般的面容下,是高度凝聚的警惕。
素心走在最后,这位盲眼医女此刻却如鱼得水。她无需视觉,苍白的指尖偶尔掠过湿滑的岩壁,或是轻轻捻动空气中无形的瘴气丝缕,低声呢喃:“悲泣藤的孢子、腐心花的蜜毒…还掺着…某种活物的精神絮语。有趣,这地方是天然的药炉,也是坟场。”
越往深处,那诡异的“晶歌”便越是清晰。并非通过耳朵听见,更像是直接响在脑海,缥缈、空灵,带着诱人沉沦的魔力,试图搅乱思维,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或欲望。寻常人至此,恐怕早已精神错乱,沦为只知呓语的疯魔。
烬的灵魂如同最精密的滤网,将无用的精神干扰摒弃,只捕捉“歌声”中蕴含的规律和信息。“频率在加快,振幅提升百分之十七。源头在三岔口左侧通道,距离约二百四十丈。”他冰冷地报出数据,声音在幽闭的洞窟中激起轻微的回音。
玄璃微微颔首,金瞳中寒芒一闪。她能感觉到,颈间的锁链正被那歌声牵引,向着同一个方向微微震颤,传递来一种混合着厌恶与贪婪的诡异悸动。
选择左侧通道深入,地势陡然下沉,空间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呈现在眼前,其壮观与邪异,足以让最胆大的探险者脊背发凉。空腔的穹顶,赫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远古生物颅骨,不知历经多少万年,骨质已大半晶化,闪烁着幽幽的磷光。而那颅骨的眼窝、鼻窍、乃至骨缝之中,密密麻麻地栖满了所谓的“晶歌蝶”!
它们并非尘世间寻常的美丽生物,每一只都有脸盆大小,翅膀薄如蝉翼,却坚硬如晶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流动着的幽蓝色。翅膀扇动间,洒落点点带着精神污染的磷粉,并与那颅骨空洞处共鸣,放大、扩散着那惑人心智的“晶歌”。万千幽蓝光点在这巨大的地下空间中起伏飞舞,如同鬼火组成的星河,美丽而致命。
然而,更令人心悸的景象在下方。
颅骨巨口大张的下方,是一座粗糙堆砌的祭坛。祭坛周围,环绕着数十盏诡异的“灯”。那是由某种透明囊胞制成,每个囊胞中都囚禁着一个蜷缩的、双目空洞的流民!他们的生命精气正被缓慢抽离,透过囊胞壁,散发出幽幽的、供给晶歌蝶群的光亮,也将他们临终前的痛苦与绝望凝固成永恒的表情。
“尸灯…”素心轻声说道,空洞的眼窝“望”向那些囊胞,语气里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以生魂为烛,照亡者之路。好手段。”
烬的目光扫过祭坛,瞬间锁定了祭坛中央,那匍匐在最大一盏“尸灯”之上的存在。那是一只体型远超同类的晶歌蝶,其翼展近乎一丈,通体呈现出深邃的、近乎妖异的紫色,复眼如同两颗巨大的、不断旋转的紫宝石,散发出强大的精神波动和能量威压。它那细长的口器,正刺入下方作为“灯芯”的流民头顶,缓慢而享受地汲取着脑髓精华,腹部随之有节奏地鼓胀,产下一颗颗闪烁着紫光的卵。
铁骸所要的“活体晶歌蝶”,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个体,而是这只正在产卵的蝶后!
“活体…原来如此。”烬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周遭的空气似乎瞬间降了几度。他理解了铁骸的贪婪,也明白了此行的凶险。
几乎在三人踏入这核心区域的瞬间,那蝶后巨大的复眼猛地转向他们,口中的吮吸动作戛然而止。一股尖锐无比的精神冲击,混合着被惊扰的暴怒,如同无形的海啸般扑面而来!
玄璃冷哼一声,踏前一步,周身蚀光星律骤然炽亮,化作一道无形的壁障挡在最前。精神冲击撞在壁障上,漾开水波般的涟漪,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她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并非力有不逮,而是体内的诅咒锁链因这外来的、强大的邪恶能量刺激而更加狂躁,反噬之力如毒针般刺向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与此同时,周遭所有晶歌蝶的幽蓝复眼齐刷刷地亮起,它们的“歌声”陡然变得尖锐、高亢,充满了攻击性!如同得到了统一的指令,蝶群轰然炸开,化作一股幽蓝色的毁灭洪流,朝着三人席卷而来!翅膀扇动的轰鸣声、精神噪音的尖啸声、还有磷粉如雨般洒落的簌簌声,瞬间填满了整个巨大洞窟。
“守位!”玄璃清喝一声,双指并拢,蚀光星律凝成一道道纤细却锋锐无比的黑线,在她身前交织成网。冲在最前方的几只晶歌蝶撞上黑线,瞬间被切割成数块,爆开大蓬大蓬的紫色毒血和磷粉。
但蝶群数量实在太多,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它们喷吐出的毒雾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致幻性,与空中的磷粉混合,几乎弥漫了整个空间。
烬动了。他没有像玄璃那样大范围地防御,而是如同鬼魅般切入蝶群的间隙。他的身法并不华丽,甚至有些朴拙,每一次闪避、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利用着蝶群飞行的规律、空气的流动、甚至同伴攻击造成的空隙。他手中并无利刃,但双指如刀,时而点出,精准地命中晶歌蝶翅膀与身体连接的最脆弱处,或是其复眼之间的精神节点。
每一次触碰,都有一小段极其细微的记忆碎片流入他的感知,晶蝶的视觉片段、对蝶后的服从本能、对生魂能量的渴望…这些碎片无用且混乱,却让他更快地预判出整个蝶群的攻击模式。他像是一个在暴风雨中漫步的旅人,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找到那唯一的安全点。
偶尔有漏网之蝶扑到近前,试图用口器刺穿他的皮肤,或是用附肢抓挠。但烬的身体表面会自发地逸散出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雾。晶蝶触及灰雾,动作便会瞬间凝滞,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甚至其体内的能量都会出现短暂的紊乱,随后便被烬随手拂开,撞在岩壁上爆裂。
素心则在后方游走。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深紫色的粉末,轻轻一吹,粉末融入毒瘴,那些靠近她的晶歌蝶便会如同醉酒般摇晃坠落,身体迅速腐烂消解。她的“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定着祭坛上的蝶后,似乎在评估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时机。
“擒贼先擒王!”玄璃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强压着锁链的反噬和精神的干扰,蚀光星律猛然收束,化作一道凝练的黑色流光,如同撕裂幽暗的闪电,直刺祭坛上的蝶后!
那蝶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巨大的紫翼猛地扇动,掀起一股混合着强效致幻磷粉和精神风暴的狂潮,试图阻挡玄璃这一击。同时,它身下的祭坛竟亮起一道道扭曲的符文,形成一个简陋却有效的防护力场!
黑光与紫芒猛烈对撞,能量激波四散,震得整个洞窟嗡嗡作响,无数碎石和晶簇从穹顶落下。玄璃的身影微微一滞,眉头蹙起,诅咒锁链的反噬因为她的全力出手而骤然加剧。
就在这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被蝶后汲取脑髓、作为“主灯”的流民尸体,眼眶中突然爆发出强烈的、不祥的紫黑色光芒!紧接着,周围所有的“尸灯”囊胞同时剧烈闪烁,那些早已死去的流民,他们的眼睛竟齐刷刷地睁开,瞳孔中倒映出的不再是空洞,而是某种古老而邪恶的仪式场景!
嗡!
一幅巨大的、由光影和记忆碎片构成的幻象,猛地从祭坛上投射出来,充斥了半个洞窟!
幻象中,不再是晶歌蝶的邪异巢穴,而是一片焦灼破碎的大地,天空是令人不安的暗红色。数个身穿天穹神殿制式长袍、但面容模糊、气息远比寻常巡卫深邃恐怖的身影,正悬浮于一道巨大的地脉裂隙之上!他们手中持着奇异的法器,将一种浓稠如墨、散发着无尽死寂与不祥气息的黑色液体,缓缓注入地脉之中!
那黑色液体所过之处,大地瞬间枯萎晶化,万物哀嚎湮灭,连光线都被吞噬!恐怖的污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地脉网络蔓延开来…
玄璃的金瞳骤然收缩到极致!
她认得那种制式长袍,那是神殿直属的“净蚀者”,负责处理最污秽、最不可告人的禁忌之事!她更认得那黑色液体散发出的气息,那与她体内日夜折磨她、吞噬她生命的**天穹诅咒**,根本就是同源而出!甚至更为纯粹、更为黑暗!
“不可能…”即便是她千年冰封的心境,此刻也掀起了滔天巨浪。天穹神殿…向尘寰地脉注入此等灭绝之物?
幻象一闪即逝,如同短暂的噩梦。
但带来的冲击,却让玄璃的动作慢了半拍。
那蝶后趁此机会,尖锐的口器如同毒矛般,裹挟着全部的精神怨毒,直刺玄璃因震惊而微微露出的破绽!速度快得惊人!
“小心!”素心惊呼,一把毒粉撒出,却只能稍稍阻碍蝶后周身环绕的磷粉护盾。
眼看那致命的口器就要刺中玄璃,一道灰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突兀地横插进来!
是烬!
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逼近祭坛,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危险的方式。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了蝶后那布满倒刺的、粘滑的口器!
嗤!
蝶后口器中蕴含的恐怖毒液和精神怨念瞬间爆发,疯狂地涌向烬的手臂。他的袖袍瞬间腐蚀消解,露出的手臂皮肤上,血管凸起,瞬间变为骇人的紫黑色,并且那紫黑色还在急速向上蔓延!
同时,海量的、属于蝶后的、充满了贪婪、暴虐、以及被囚禁于此无尽岁月产卵的疯狂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接触点狠狠冲入烬的灵魂!
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抓住口器的手却如同铁钳,纹丝不动!他空洞的双眼深处,星雾状的银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分解、归档着这汹涌而来的剧毒信息和疯狂记忆。
另一只手,并指如刀,灰雾在指尖凝聚成一道极淡却无比锋锐的刃芒,沿着口器与蝶后头颅的连接处,无声无息地一划!
噗嗤!
紫黑色的毒血喷溅而出,那狰狞的口器被齐根斩断!
蝶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凄厉惨嚎,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紫翼胡乱拍打,将祭坛上的尸灯扫落大片。
烬随手将仍在抽搐蠕动的断口器扔开,那只中毒已深、紫黑蔓延过肘部的手臂垂在身侧,灰雾缭绕,正与那恐怖的蝶毒激烈对抗,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看也没看自己的伤势,转而望向脸色微白的玄璃。
“看到了?”他问,声音因毒素的侵蚀和记忆的冲击而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沙哑。
玄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金瞳中的冰寒几乎能将空气冻结。她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因失去口器而痛苦翻滚的蝶后,以及它身后那巨大颅骨和满窟的幽蓝蝶群。
“看到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比之前更多了一份彻骨的杀意与决绝。
真相的碎片如同毒刺,扎入心底。而这蝶窟尸灯,不过是冰山一角。
战斗,还未结束。获取蝶后,离开这污秽之地,仅仅是第一步。
脚下的祭坛,因蝶后的翻滚而裂开更多缝隙,缝隙中,似乎还有更深的、更古老的黑暗,在无声地凝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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