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将最后一口饼咽下,喉咙干涩如砂纸摩擦。门外,铁靴踏在青砖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跳上。
“搜!那小子受了伤,跑不远。”
是厉三的声音,冰冷如刀,刺破夜雨。
顾尘瞳孔骤缩,顾不得脚踝钻心的痛,翻窗跃入后巷。雨水倾盆而下,冲刷着他脸上混杂血污与冷汗的痕迹。他不敢点灯,不敢呼救,只能凭着记忆在迷宫般的窄巷中跌撞前行。
身后火把晃动,犬吠声起——他们带了灵嗅犬。
他撕下衣角塞住伤口,咬牙冲入城外乱葬岗。泥泞中滑倒数次,每一次爬起都像是从死神指缝里挣脱。翻过断魂崖时,失足坠落十余丈,右脚踝当场断裂,幸被一道岩缝接住性命。
当他终于蜷缩进那道仅容一人的石隙,听见头顶传来神识扫过的阴冷波动时,整个人已如风雨中的残烛,仅凭一口气吊着神志。
他活下来了。
但也彻底被困住了。他把自己蜷成一团,死死塞进断崖下那道仅能容身的岩缝里。
冰冷的岩石与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带走他身上最后一丝暖意。
右脚踝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逃亡时的狼狈。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耳朵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岩壁,捕捉着上方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厉三的脚步声如催命的鼓点,在崖顶来回踱步,更可怕的是那股无形的阴冷波动,如同毒蛇的信子,一次又一次地扫过他藏身的这片区域。
第一次,那股神识之力如寒风刮过,顾尘的心脏骤然停跳,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第二次,它掠过的速度慢了许多,像是在用细密的网筛查每一寸岩石。
顾尘死死咬住自己的袖角,布料的粗糙摩擦着牙龈,尖锐的疼痛让他从几近窒息的恐惧中挣出一丝清明。
第三次,那股探查的波动几乎是贴着岩缝的开口悬停了片刻。
那一刻,顾尘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镰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只要他泄露出哪怕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下一瞬便是魂飞魄散。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回荡着杂货铺老掌柜倒在血泊中,用尽最后力气对他说的八个字——“虎不开口,莫问东南”。
东南?
那究竟是一个逃亡的方向,还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
又或者……是开启胸口这枚神秘玉虎的某种法门?
他不敢深想,此刻任何一丝分神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他胸口那枚早已隐入皮肉之下的玉虎,竟微微搏动了一下,那频率,竟与他狂乱的心跳诡异地重合,仿佛在回应着某种冥冥中的召唤。
崖顶之上,厉三眉头紧锁。
他已经来回探查了三遍,神识几乎刮地三尺,却始终感知不到任何灵气波动。
那个小杂种,不过是个凡人,就算身怀异宝,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难道是失足摔下悬崖,早已粉身碎骨?
他冷哼一声,终究是不甘心。
他掐动法诀,点燃一张黑色的符纸,一缕黑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化作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振翅向着城池的方向飞去。
那是他与城南“回春堂”的联络暗号,只要顾尘还活着,就必然会受伤,只要他敢露面买药,就绝对逃不过回春堂的眼线。
做完这一切,厉三仍觉得不保险。
他从袖中甩出三枚寸许长的黑钉,钉身刻满了猩红的血色纹路。
黑钉成品字形射出,悄无声息地钉入悬崖中段的岩壁内,正是顾尘藏身之处的上方。
他阴恻恻地自语道:“小杂种,这‘子母追魂钉’可感应百丈内活人精血的波动。你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命格被锁。等我回城布下血引大阵,你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如一缕青烟,消散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直到崖顶的脚步声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彻底消失了足足半个时辰,顾尘才敢像一具僵尸般,一点一点地挪动自己早已麻木的身体。
他从藏在鞋底夹层里的油布包中,小心翼翼地抠出那半张残破的地图。
借着从云缝中漏出的微弱月光,他看清了图上的内容——那是一座形状奇特的倒悬山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唯有在地图的边缘,用一种早已干涸的墨迹潦草地标注着三个字:“东南,三百里”。
这墨迹的质感,与那玉虎透出的古朴气息竟有几分相似。
顾尘心头剧震。
老掌柜在临死前拼命将这残图塞给他,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会有人前来夺宝?
这张图,究竟是为他指引的一条生路,还是一个早已布好的致命陷阱?
他不敢轻易相信,可眼下的处境让他更不敢无视。
没有食物,没有药,身上还带着伤,在这深山老林里,就算厉三不来找他,山中的寒气与饥饿的野兽也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胸口,那玉虎的搏动感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像一颗备用的心脏,在他的皮肉之下,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仿佛在催促他做出决断。
不能再等了!
顾尘一咬牙,撕开胸口的衣襟,用指甲在指尖划出一道更深的口子,将殷红的鲜血再次滴向胸口那片温热的皮肤。
刹那间,他体内那股微弱的感应仿佛被瞬间接通,识海中猛地闪过一道青光!
他“看”到了一片奇异的虚无空间,在那片空间里,一滴碧绿色的神秘灵液正悬浮在一株已经彻底枯萎的野薄荷上方。
灵液缓缓滴落,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发出惊人的变化,而是如清晨的露水渗入干涸的泥土般,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枯黄的叶片。
过了片刻,野薄荷的叶片边缘,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青翠。
又过了半刻钟,整株草的茎秆竟微微挺直,枯黄的叶片由内而外舒展开来,迅速转变为油亮的翠绿,表面甚至浮起一层淡淡的灵光,一股清苦中带着醒神效果的药香,悄然弥漫开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尘感到现实中自己的胸口猛地一热,紧接着,他那只摊开的掌心之中,竟凭空多出了一株青翠欲滴的草药!
这草药与他在识海中所见的别无二致,根须上甚至还缠绕着几缕尚未消散的绿色光芒,扑鼻的药香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被这神乎其技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反应过来。
他迅速掐断一截药茎塞入口中,苦涩的汁液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温润的力量随之流遍四肢百骸,右脚踝那锥心刺骨的肿痛,竟然奇迹般地缓解了些许。
他立刻意识到:这玉虎,不仅能催生灵药,更能将虚无空间中催熟的产物,直接具现到现实中来!
但这匪夷所思的过程显然代价不菲,他只觉眼前一黑,整个脑袋像是被抽空了一般,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顾尘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剩余的药叶捣碎,一半仔细地敷在红肿的脚踝上,另一半则混合着自己的口水,均匀地涂抹在全身各处。
他要用这浓郁的药香,来掩盖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
做完这一切,他拖着伤腿,艰难地爬向崖底一处被藤蔓遮蔽的干涸兽穴。
他将洞口用枯枝与苔藓巧妙地伪装起来,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抬头望向崖壁,将那三枚追魂钉的位置牢牢记在心里。
他敏锐地发现,那三枚黑钉周围的草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黄,显然带有某种侵蚀生机的剧毒。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他悄悄爬到一枚追魂钉下方的岩石旁,将体内催生出的最后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碧绿灵液,悄悄滴在钉子旁边一株不起眼的野葛藤根部。
灵液渗入藤根,起初毫无动静。
一夜过去,那藤蔓才仿佛刚从沉睡中苏醒,悄然抽出一丝新芽。
到了次日清晨,这截藤蔓竟如同疯了一般,抽出无数藤条,如一张绿色的巨网,攀援而上,将那枚黑色的追魂钉缠绕得严严实实,彻底掩埋在层层叠叠的枝叶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灵液那磅礴的生机之力如涓涓细流,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追魂钉,中和着血纹中蕴含的怨煞之气,最终使其感应精血的能力彻底失效。
远在城中的厉三,在第二天清晨例行掐诀查探,却发现三枚子钉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他惊怒交加,一掌拍碎了身前的符盘,怒吼道:“怎么可能?区区一个凡人,竟能破我的秘术?!”
顾尘在兽穴中昏睡了整整半日,醒来时天色已经阴沉下来,仿佛随时会下起一场大雨。
他啃着怀里最后半块已经发霉的干饼,目光死死盯着掌心中那株灵药剩下的残根,心中翻江倒海。
“这玉虎……是活的。它认我的血,护我的命,却从不主动显露神威。它到底想要什么?是等着我精血耗尽而死?还是……在等我为它做点什么?”
他忽然想起,在催生灵药时,恍惚间听到的八字低语:“生息轮转,万物归元。”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生息轮转……万物归元……若它能将凡草化为灵药,那……我是否也能用它,把低阶的毒草,变成解毒的灵丹?把一堆破铜烂铁,炼成能斩杀修士的利器?”
这一刻,他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那不再是单纯为了求生的挣扎,而是……一种名为“谋划”的火焰。
他将那半张残图贴身藏好,目光穿过洞口的缝隙,望向东南方那片云雾缭绕的群山,低声自语:“老掌柜,你说莫问东南……可我现在,除了往东南走,还能去哪里呢?”
话音刚落,他胸口的玉虎忽然又轻轻一震,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他的抉择。
他安下心来,准备在这兽穴中再修养一日。
洞穴不深,带着一股野兽残留的腥臊和泥土的潮气。
他挪动身体,想找一个更干爽的角落,后背却无意中靠在了一处凹凸不平的岩壁上。
那里的触感有些奇怪,不像是坚硬的岩石,反而有些松动。
他好奇地用手敲了敲,竟发出了“叩、叩”的空洞回响。
他心中一动,用尽力气将那块松动的岩石向外一推,石块应声滚落,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比洞穴本身更为古老、更为腐朽的气息,从那洞口深处缓缓飘散出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陈年皮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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