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仙剑女侠传 > 第5章 谎言
换源: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厨房里却早已被热气蒸腾得暖融融的。淡淡的柴火烟气和温煦的食物香气交织弥漫,炉灶上巨大的蒸笼正欢快地喷吐着浓郁的白色蒸汽,发出轻微的噗噗声。细密的汗珠缀满了铃铛圆润的脸颊和额角,几缕碎发粘在皮肤上,更显出几分利落。她手里动作飞快,灵巧的手指正娴熟地将最后几个小巧玲珑的梅花酥捏出花苞的形状,小心翼翼地放进蒸笼的空隙里。

厨房门被轻轻推开,晨光漏了进来。苏月儿像一缕清风无声地飘了进来,身上那股清雅的药草香气立刻融进了厨房的烟火气中。

“我就知道。”铃铛头也没抬,嘴角却向上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每次你悄悄跟我摸进厨房,准是肚子里那馋虫又在闹腾点心了。”她小心地掀起蒸笼盖,一股更浓郁清甜的米香瞬间扑出,她麻利地用筷子夹出一碟蒸得晶莹剔透、花瓣形状几乎要舒展开来的梅花酥,放在旁边干净的小案上晾着,“算你运气好。今儿个做完早饭,想着你们要远行,心里头……嗯,手上就停不下来,多做了不少。”

苏月儿凑到那碟梅花酥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就知道我的铃铛最好了!”她伸出手指,飞快地拈起一个还微微烫手的梅花酥,轻轻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小口。软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

铃铛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手上收拾案板的动作慢了下来,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你呀,从小到大就这点出息,别的姑娘家精打细算持家有方,你呢?心思都在那些草药病案和人身上了……”她顿了顿,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苏月儿,那眼神里有着主仆情分之外更深的关切,“那么爱吃点心,却偏偏……”

“舍不得我吗?”苏月儿咽下口中的点心,嘴角依旧噙着笑,但那笑意似乎有些勉强,她微微歪着头,主动接住了铃铛欲言又止的下半句。晨光透过窗户格子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铃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的。她故意撇撇嘴,用惯常的、略带促狭的语气掩饰着那份翻涌上来的不舍:“嘁!谁舍不得你?明天你这大小姐一走,我可就清闲自在了!再不用天还没亮就爬起来给你准备茶水点心,再不用追在后面收拾你摊了一桌子的医书药杵!我巴不得你早点走呢!”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擦拭着光洁的案板,仿佛要把那份离愁擦掉,“不过……”她的声音陡然变得认真,压低了几分,“临走前,我还是得啰嗦一句,多个心眼儿总是好的,人心隔肚皮,外面不比家里。”

苏月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那点水光被笑意冲淡了些:“呵呵!绕那么大个圈子,原来是想说我缺心眼儿呀。”她放下手里还剩一半的点心,走近铃铛,肩膀轻轻撞了撞她,“那你想对我说点什么呢?比如说……”她拖长了调子,语气带上了一点撒娇般的期待,“一些……祝福的话?”

厨房里蒸腾的热气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铃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正色看着苏月儿。晨光勾勒着她朋友兼小姐的轮廓,那样明媚张扬,又带着义无反顾的坚决。

“月儿,”铃铛的声音沉静下来,褪去了平日的调笑,带着一种少有的郑重,“说实话,我瞧着你领回来的那位忘言公子……着实是让人唏嘘。那么大的才名,本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金榜题名受封赏的时节,偏偏被老天爷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唯一的血脉亲人缠绵病榻,硬生生把他拖在这穷乡僻壤,寸步难行,误了前程……这运道,真是背到家了。”她微微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可这倒霉催的日子,是在他遇见你之前。至于你铁了心要嫁他这事儿……”铃铛的话语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回忆,“怎么说呢?从小到大,你就这样。你信你的直觉,信得死心塌地。当初你说想学医,觉得这辈子就该干这个,老爷夫人那么反对,谁也拗不过你一头扎进去的劲头。结果呢?还真让你这犟丫头摸索出了点名堂,连带着府里上下有个头疼脑热都少不得寻你。所以,你这回又信了自己的眼光……”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锁住苏月儿,“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祝你万事顺遂,一路平安,得偿所愿。”

提到医术,苏月儿脸上的光彩稍稍收敛,浮现出谦逊和一丝向往:“我这算什么呀。在医道这一途,我这点微末本事,不过是刚推开了一扇门,往里瞧了一眼罢了。那里面,星河浩瀚,深不可测,我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她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对未知领域的敬畏。

铃铛看着她瞬间变得沉静认真的侧脸,心头那点离愁又被勾了起来。她伸出手,粗糙温暖的手指轻轻拂开苏月儿颊边一缕被汗沾湿的发丝,声音温柔得近乎叹息:“那些大道理,我也说不明白。千言万语,我就一句实在话——月儿,只要你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回来,我这悬着的心,就算放下了。”

这句朴实无华的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滴滚烫的蜜糖,猝不及防地滴落在苏月儿的心湖深处,迅速漾开一片温热的涟漪。她鼻尖猛地一酸,一直强忍着的泪意再也压制不住,迅速弥漫了眼眶,视线立刻模糊一片。

“你……”苏月儿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真是……非得在这大清早的惹我掉泪珠子才满意是吧?”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那不合时宜的泪水逼回去。

“瞧瞧,”铃铛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鼻音,却故意扬起声调,带着点打趣的意味,“啧啧啧,我们苏家的大小姐,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苏月儿,平日里能把那些掌柜伙计训得大气不敢出,这会儿倒在我面前哭鼻子了?这份‘荣幸’,我怕是独一份吧?”

苏月儿被她说得又羞又恼,脸上飞起两朵红霞,眼泪却因此收回去不少。她挺起胸脯,努力做出平日里那副矜持骄傲的模样,抬起下巴,带着点强撑的声势:“哼!能在本小姐面前露怯,当然是你的荣幸!”

铃铛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心头最后那点沉重也被冲散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用力点点头:“是是是!荣幸之至!我的大小姐!”

两人目光相接,厨房里蒸腾的热气和弥漫的点心甜香仿佛构成了一个温暖的小世界,将门外那些离愁别绪暂时隔绝。无需再多言语,彼此眼中那份深刻的懂得和情谊早已胜过千言万语。苏月儿张开双臂,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依赖:“我的好铃铛……”她向前一步,轻轻拥住了穿着粗布衣裙的伙伴。

铃铛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但这僵硬转瞬即逝。她放下手里攥着的抹布,叹了口气,带着无限的包容和纵容,也抬起胳膊,轻轻回抱住了苏月儿,还安抚似的在她背上拍了拍。晨光透过窗棂,将这对紧紧相拥的主仆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影子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

启程的日子来得如同离弦之箭。

只是天际刚刚翻起一丝鱼肚白,离那轮旭日喷薄而出尚有一段时间,苏府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便被无声地拉开了。白色的雾气如同凝固的牛乳,沉甸甸地堆积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下,将整个苏巷镇都裹在一种朦胧的寂静里。几盏挂在门楣下的气死风灯,在清冽的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一小片混沌。

一辆结实宽大的青蓬马车停在门前,拉车的两匹健壮骡马不安地踏着蹄子,喷出团团白汽。车上早已安置妥当,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用油布仔细地蒙盖着。

铃铛就站在马车旁,天未亮透的寒意让她裹紧了身上的夹袄。她背对着大门的方向,低着头,肩膀却在不易察觉地微微耸动。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她慌忙地用袖子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才转过身来。那双平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杏核眼,此刻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明显是哭过,而且哭了很久。眼泪虽然强行止住,但那汹涌过的痕迹却顽固地留在脸上、留在眼底。

苏月儿心头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快步走上前,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铃铛红肿的眼皮,声音带着心疼和一丝责备:“傻丫头……瞧瞧这眼睛肿的!昨儿夜里不是说了不许难过么?怎么还哭成这样?”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真没出息!”最后三个字,尾音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忘言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穿着一身便于远行的靛青色劲装,背着简单的行囊。看着铃铛那掩饰不住的泪眼,看着她紧紧抓着苏月儿的手不放,一股沉重而复杂的滋味悄然漫上心头。这沉重里有对这主仆间真挚情谊的动容,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涩——这份纯粹的情感,建立在他精心编织的谎言之上。他微微垂下了眼帘,掩去其中的波澜。

“小姐……”铃铛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目光胶着在苏月儿脸上,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山高路远,风寒雪重……你千万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该添衣就添衣,该歇脚就歇脚,别为了赶路硬撑着……饭食也要按时……”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把所有能想到的嘱咐在这一刻都倾倒出来。最后,她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一旁的忘言,红肿的眼睛里带着近乎恳求的郑重,“忘言公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积聚起全身的力气,“我把我们家小姐……托付给您了。请您……一定一定,护她周全!”

她的语气异常严肃,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交接仪式。这不仅仅是一个下人对主人的维护,更是一个至交好友对另一个即将远行同伴的生死相托。

忘言心头一震。那“托付”二字像无形的重锤,狠狠敲打在他本就充满负疚的心上。他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铃铛那双红肿却异常明亮、充满信任的眼睛。那目光像无形的绳索,缠绕着他,勒得他几乎窒息。他喉咙发紧,嘴唇动了动,才发出略显低沉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铃铛姑娘放心。我会……尽力护她周全。”

这承诺既是说给铃铛听的,更像是在某种无形的拷问下,艰难地给自己立下的誓言。

苏老爷苏澈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略显沉闷的气氛。他一身深色锦袍,面容严肃,负手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女儿和忘言:“此去雪松山,路途艰险,绝非坦途。前路莫测,务必步步谨慎,时时警醒。钱财乃身外之物,保得平安归来才是根本。”

夫人张丽站在丈夫身侧,眼眶也有些微红。她强忍着情绪,只是简单地说:“一切小心。快去快回。”她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那里面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担忧和期盼。

“知道了,爹,娘。”苏月儿点点头,最后用力握了握铃铛冰凉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个早晨、这份情意都烙进心底。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动作利落地率先登上了马车。

忘言对着苏老爷苏夫人深深作了一揖,又对着仍痴痴望着马车的铃铛微微颔首。他走到车辕边,看了一眼驾车的苏府忠仆老赵头——一个沉默寡言却经验丰富的老人。老赵头冲他无声地点点头。忘言这才伸手抓住车辕,身形矫健地翻身坐到了老赵头旁边的位置。

“驾!”老赵头低沉地喝了一声,手中鞭子在空中挽出一个清脆的鞭花,轻轻落在骡马的臀上。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清脆地响起,打破了苏府门口的寂静,也碾碎了最后一丝凝固的晨雾。

马车启动了,缓缓驶离苏府门前那片被灯光剪裁出的昏黄区域,一头扎进外面更广阔也更朦胧的晨光里。

铃铛往前踉跄着追了几步,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的晨雾中再也看不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清晨的寒意仿佛终于穿透了夹袄,让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她忍了又忍的泪水,终于再次汹涌而下,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只剩下苏澈沉沉的一声叹息,和张丽紧紧攥住的手帕。

------

车轮声和马蹄声交织成单调的催眠曲,在山道上绵延不绝。起初几日,山势尚算平缓,官道还算宽阔。他们顺着官道一路向西,穿过富庶的平原,渐渐进入丘陵连绵的地区。天气晴好时,车窗敞开着,带着田野湿润清香的风灌进来,吹拂着苏月儿的鬓发。

她坐在车厢里,透过敞开的车窗,好奇地望着外面飞快掠过的景致。绿色的田畴如同巨大的棋盘,整齐地铺向远方。村落点缀其间,升起袅袅炊烟。远处黛青色的山峦轮廓柔和起伏,像沉睡巨兽的脊背。对常年困于苏府高墙深院的闺阁小姐而言,这广袤的天地本身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新奇魅力。她常常看得入神,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忘言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坐在车辕上,与沉默的老赵头并肩。他的目光扫过山川田野,却带着一种与这生机勃勃的景致格格不入的沉郁。他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苏府那间僻静厢房,飘向那个被病榻禁锢、此刻不知情形如何的苍白人影。忧虑如同藤蔓,悄然缠绕着他的心。只有在偶尔回头望向车厢时,看到苏月儿那双映着天光、清澈好奇的眼眸,看到她因发现路边新奇花草而骤然亮起的脸庞,他紧绷的心绪才会被这纯粹的生机短暂地冲散片刻,甚至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极淡的笑意。

半月后,马车抵达了位于雪松山脉东麓的最后一个小镇。空气骤然变得冷冽起来,带着雪山特有的清冽气息。小镇简陋,大多是供旅人和采药人歇脚的客栈。在这里,他们告别了老赵头和马车。接下来的路,陡峭崎岖,只能依靠双脚。

忘言背起了最大的行囊,里面装着御寒的衣物、帐篷、干粮和最重要的药品器具。苏月儿也背了一个相对轻便些的包裹,里面主要是她的银针药囊和一些小巧的工具。两人换上了更厚实的皮毛坎肩和耐磨的皮靴,开始了真正的攀登。

初始的路段,海拔尚低,时值盛夏,山路虽蜿蜒却还算明晰。四周是茂密得几乎不透光的原始森林。参天的古木拔地而起,粗壮的树干上缠绕着虬结的藤蔓,挂满了湿润的青苔。阳光艰难地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碎金。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弥漫着浓郁的腐殖质气息和树脂的芬芳。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泼辣而热烈,点缀在浓绿之中,红得耀眼,黄得灿烂,紫得神秘。色彩斑斓的鸟儿在枝头跳跃,鸣叫声清脆悦耳,打破了林海的沉寂。

“忘言,你看!”苏月儿的声音带着孩子般的惊奇和喜悦。她在一处向阳的山坡旁停下脚步,指向一片匍匐在地、开着细碎淡紫色小花的植物,“那是紫菀!叶子揉碎了能止血止痛,根茎熬水喝对风寒初起有奇效呢!”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采下几片完整的叶片,放进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布袋里。

忘言在她身后几步远,看着她专注采药的背影,蓬松的发髻上沾了一小片翠绿的叶子。他沉默地走过去,目光扫过那些不起眼的小花,点了点头:“嗯。你认识得真多。”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情绪。

苏月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明亮的眼睛转向他,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当然啦!医书上看了无数遍,这次总算见到活的了。”她脚步轻快地继续前行,像个闯入自然宝库的探险家,不时停下来,指给忘言看那些只在书上见过的药材——“这是接骨木!”“嚯!好大一丛车前草!”“快看那石缝里的石斛!可惜太高了采不到……”

偶尔路过几棵挂满累累果实的野果树,深红或橙黄的果子在绿叶间诱人地闪烁。苏月儿便会欢呼一声,小跑过去,踮起脚尖,灵巧地摘下几颗熟透了的野果。她用随身带着的水囊里的清水略微冲洗一下,便递几个给忘言:“尝尝,酸酸甜甜的,解渴正好!”

忘言默默接过。指尖触到冰凉湿润的果皮,野果散发着清冽的果香。他咬了一口,微酸紧接着回甘的汁液瞬间在口中弥漫开,确实清爽。他抬眼,看到苏月儿已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自己的那颗,满足地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