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轮廓在史蒂芬的灵能之眼中扭曲、模糊,庄园的砖石与墙壁仿佛变成了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之后,是一个由纯粹恶意构成的、正在疯狂生长的胎盘。
那东西的核心,就在大管家身上。
史蒂芬的视线如利剑般刺向那个始终躬身、面带谦卑微笑的老人,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那是什么?”
大管家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滴水不漏的恭敬,他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了史蒂芬的目光,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音调回答:“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伊莉雅伯爵夫人不安地抓紧了女儿芙兰的手,她看不见史蒂芬所见的世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风雨欲来的压抑。
史蒂芬不再追问。
他知道,从这个已经将灵魂抵押给深渊的人嘴里,问不出任何真相。
再待下去,等那个“胎盘”中的怪物彻底成型,一切就都晚了。
“夫人,”史蒂芬转向伊莉雅,语气不容置疑,“立刻带上芙兰,跟我走。不要问为什么,不要带任何东西,现在就走。”
他的决绝让伊莉雅心头一颤,但出于对救命恩人的信任,她立刻点头,拉起芙兰的小手。
史蒂芬走在最前面,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灵能之眼紧紧锁定着大管家,防备着他任何可能的异动。
然而,大管家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弯着腰,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庄园大门外,他都没有动一下,仿佛一座沉默的石雕。
史蒂芬带着母女二人迅速撤离,心中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他知道,这绝不是结束。
目送着马车远去,大管家缓缓直起身,脸上的谦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与挣扎交织的复杂神情。
他没有返回主屋,而是转身走向了庄园深处一间早已废弃的园丁小屋。
推开布满灰尘的木门,他熟练地撬开地板,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阴暗入口。
密室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甜腻的腐败味道。
房间中央的培养基上,一株猩红色的植物不再是植物的形态。
它长出了纤细的四肢和模糊的五官,像一个发育不全的畸形婴儿,正蜷缩在角落里,用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惊恐地望着走进来的大管家。
它在发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似乎想要逃离这个囚笼。
这就是猩红曼陀罗的最终形态,一个即将拥有自我意识的灵体。
大管家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在油灯的照耀下泛着幽幽的蓝光,上面淬满了足以瞬间湮灭灵体的剧毒。
只要一下,他就能终结这一切,终结自己犯下的滔天大错,让一切回归原点。
他的手在颤抖,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
为了复活亡妻,他听信了邪神的低语,用伯爵的血肉和庄园的生机喂养这株魔物,却亲手创造出了一个远超他控制的怪物。
然而,当他看到那个人形灵体眼中流露出的纯粹恐惧时,贪婪又一次战胜了理智。
邪神承诺过,只要将它献祭,他就能获得永生,甚至……让妻子以更完美的方式归来。
永生。
这个词像魔咒一样攫住了他的灵魂。
大管家的手猛地收了回来,淬毒银针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他转身,不再看那瑟瑟发抖的怪物,眼神中闪烁着病态的执念,仿佛在对自己,又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低语:“就快了……就快成功了……”
他沉重地关上密室的门。
黑暗中,一阵阴风凭空卷起,角落里的猩红曼陀罗停止了颤抖,它模糊的脸上,竟慢慢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仿佛有无形之物在它耳边低语,允诺着无上的力量与自由。
远离庄园的地下基地里,气氛同样凝重。
史蒂芬用昂贵的金粉在光洁的地面上迅速绘制出一个复杂的净化法阵,法阵中央是一个盛满了清水的浴池。
“脱掉衣服,进去。”史蒂芬对伊莉雅命令道。
伊莉雅脸色苍白,看着那闪烁着微光的法阵和池水,但史蒂芬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他抓住她的手臂,强行将她按入净化之水中。
“啊——!”
伊莉雅的身体刚一接触到池水,就发出了不属于她的、尖利刺耳的嘶吼。
一缕缕肉眼可见的灰色雾气从她的七窍中疯狂涌出,在水面上方凝聚、翻滚,最终化作一张扭曲的女人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
那是被恶念污染后残留的精神印记。
金粉法阵光芒大盛,池水如同沸腾一般,将那灰雾彻底撕碎、蒸发。
几分钟后,一切归于平静。
伊莉雅瘫坐在池中,浑身湿透,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她刚才仿佛坠入了地狱,看到了无数恐怖的幻影,那些源自内心的阴暗与欲望被无限放大,几乎将她的理智吞噬。
整个浴室内,弥漫着一股诡异的、仿佛幻觉残留的余韵。
史蒂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接着,他的目光转向了缩在角落里、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女孩。
“芙兰,到你了。”
年幼的芙兰看着母亲凄惨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伊莉雅挣扎着想要起身阻止,却被史蒂芬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她体内的污染更深,再拖下去,就不是净化,而是驱魔了。”史蒂芬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芙兰最终还是在母亲哀求的目光中,颤抖着小小的身躯,一步步踏入了水池。
她闭着眼睛,等待着和母亲一样的痛苦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尖啸和灰雾没有出现。
池水异常平静,只是……在芙兰小小的身影之下,水面倒映出的,却是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那阴影仿佛潜藏在水池的最深处,在芙兰踏入水中的那一刻,被惊醒了。
它没有被净化法阵排斥,反而像是在回应某种呼唤,缓缓地、从深处上浮。
整个空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气氛骤然紧绷至窒息。
史蒂芬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立刻将芙兰从水中抱了出来,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不是污染,这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某种……共生,或者说,寄生。
安顿好惊魂未定的母女,史蒂芬独自来到一个房间,开始检查自身。
在强行接触大管家和净化伊莉雅的过程中,他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些恶念的残渣。
他闭上眼,沉入灵能视野,审视着缠绕在自己精神体表层的那几缕微弱的灰雾。
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灰雾并非无意识的能量残留,每一缕灰雾的核心,都带着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法磨灭的印记,如同灵魂的坐标。
它们像追踪器一样,死死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这不仅仅是污染,这是一种标记!
史蒂芬的心沉了下去,他催动更多的精神力,顺着那灵魂烙印的指引,将视野无限拔高、延伸。
瞬间,他的意识仿佛被拖入了一个冰冷死寂的异度空间。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雾海,雾气中,漂浮着无数黯淡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虚弱的灵魂。
而在这片雾海的更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蠕动。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无法用语言描述,但史蒂芬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本质——吞噬。
它在吞噬灵魂!
这个世界所有死去的、甚至还未死去的灵魂,都在被它悄无声息地拖入这片灰雾空间,成为它的养料。
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念头猛然窜入脑海:庄园里的恶灵,伊莉雅母女的遭遇,甚至是大管家的堕落,都不仅仅是个例。
它们是这个巨大吞噬机器在现实世界撕开的微小创口,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
这个世界的根基,正在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悄然啃食。
史蒂芬猛地睁开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就在他窥探那片雾海的瞬间,雾中已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缓缓睁开,与他对视。
他们无处可逃。
被标记之后,无论躲到天涯海角,都会被那个存在感知到。
必须建立一个能够隔绝一切窥探、抵御灵魂侵蚀的绝对领域。
一个固若金汤的要塞。
史蒂芬的眼神从惊骇转为锐利的决然。
他需要力量,需要资源,更需要一个稳固的根基来对抗这看不见的滔天巨浪。
他的思绪飞速运转,一幅幅地域图在脑海中展开又重叠。
躲藏和逃避已经没有意义,唯一的生路,就是主动迎战。
他知道一个地方。
一个远离人烟,却深藏着足以撬动整个世界格局的原始力量的地方。
只有在那里,借助大地最纯粹的能量,才有可能建立起一座真正的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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