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杨厂长指节分明的手指，在黄花梨木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对面那个少年身上。
林卫的讲述已经结束，语调平稳，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杨厂长的神经上。
这不是冤案。
杨厂长脑中轰然一响，这个念头无比清晰。
这不是私人恩怨，更不是简单的嫁祸。
这是挖根！
是在刨红星轧钢厂的根！
一个陈淑，是七级钳工，是整个厂里都屈指可数的技术尖子。毁掉她，就是斩断了厂里一条重要的技术臂膀。
一个林卫，眼前这个展现出惊人天赋的少年，如果不是他自己有通天的本事，此刻恐怕早已被那趟开往大西北的绿皮火车带走，永无出头之日。
一断一送，好狠的手段！
好毒的心肠！
当林卫平静地吐露出李副主任与易中海联手，用一个远赴大西北的“铁饭碗”作为最后通牒，逼迫他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背井离乡时，杨厂长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他下颌的肌肉绷成一块坚硬的石头，整个人的气息骤然变得森寒。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排除异己，这是在动摇国本！是在拿国家的重点项目当儿戏，拿国家的人才政策当他们中饱私囊、安插亲信的工具！
“砰！”
一声巨响，杨厂长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厚实的桌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好！好一个李爱国！好一个易中海！”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
怒火如岩浆般在胸中翻涌，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毁。但他毕竟是执掌数千人大厂的一把手，在最初的暴怒过后，那股滔天的火气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转化为一种更加危险的、冰冷的杀意。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林卫身上。
眼前的少年，面对他的雷霆之怒，依旧平静如水。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激动，只有超乎年龄的智慧与冷静。
杨厂长的心，反而因此彻底沉淀下来。
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比敌人更冷静、更周密的计划，才能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林卫同志。”
杨厂长深吸一口气，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只是其中蕴含的重量，却比刚才的怒火更加骇人。
“你想要我怎么做？”
林卫摇了摇头，清澈的目光直视着这位工厂的最高领导。
“我不要厂长您直接下令调查。”
“那样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有时间销毁所有证据，甚至找好替罪羊。到最后，不过是丢出几个小鱼小虾，真正的大鱼，依然会逍遥法外。”
杨厂长的手指在桌上停住了。
林卫的话，精准地切中了他最担心的那个点。
“我要请君入瓮！”
少年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他的眼中，迸射出一种名为智慧的锐利光芒，让杨厂长都感到一阵心惊。
“明天，我会按照李副主任的安排，正常进厂维修。我要当着全厂工人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们所有卑劣的手段，一件一件地，从那台机床上剥离出来，让他们无所遁形！”
“而我需要您做的，”林卫的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就是在那之前，为我准备好真正的‘观众’和‘裁判’！”
真正的观众！
真正的裁判！
杨厂长瞳孔骤然一缩，瞬间就领会了林卫话语背后那石破天惊的含义！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亲自将那扇厚重的木门死死关上，甚至还反锁了插销。
密谈，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一个大胆到极致，周密到令人发指的计划，就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由一个执掌大厂的元老和一个心思缜密的少年，共同敲定。
当林卫一家人离开时，杨厂长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林卫的背影，眼神复杂至极。
送走三人后，他没有片刻耽搁，转身快步回到书房。
他抓起了桌上那台红色的保密电话机。
机身沉重，带着一种属于权力的冰冷质感。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指插进拨号盘，用力拨出了第一个号码。
“嗡——咔哒，嗡——咔哒……”
转盘回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电话很快接通。
“喂，我是杨爱国。”他沉声自报家门，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老周，有个事需要你帮忙。我们厂里那台西德进口机床，明天要做一次全面的性能测试，想请你们市技术监督局的专家，过来现场指导一下工作。对，务必请两位最权威的机械专家过来，这关系到我们后续的生产任务，非常重要。”
挂断电话，他的手指立刻又拨出了第二个号码。
这一次，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明显更加严肃。
“保卫部，我是杨爱狗。”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我厂内部，发现有重大破坏生产安全的嫌疑，情况紧急，性质恶劣。我以红星轧钢厂厂长的名义，正式请求你们部门协助布控。我需要你们最精锐的干事，明天上午九点之前，秘密进驻一分厂车间，控制关键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重重地将电话听筒扣下。
“小刘！”
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心腹秘书立刻推门而入。
“厂长。”
“你连夜去安排，”杨厂长的声音冰冷如铁，“明天上午，在一分厂车间，给我安排至少十个‘见习工人’。找最机灵、最可靠的人，让他们分布在各个隐蔽的角落，给我盯死了！任何异常的人，任何异常的举动，都要给我记录下来，拍下来！”
“是！”
秘书心中一凛，他从未见过厂长如此阵仗，但他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表面上，风平浪静。
杨厂长对李副主任的所有安排，都表示了同意，一切照旧。
但在无人知晓的暗中，一张由厂长亲自擘画、亲自编织，以整个红星轧钢厂的力量为经，以市里的权威部门为纬的天罗地网，已经悄无声息地张开。
它的目标，正是李副主任，以及他背后那条，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大鱼——易中海。
夜色深沉。
杨厂长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冰冷的玻璃倒映出他坚毅而冷酷的面容。
他望着林卫一家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
他知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那将是审判的开始。
红星轧钢厂，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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