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四合院里那股因上午的震撼而凝滞的空气，还未曾流动。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南锣鼓巷的午后。
几辆深绿色的吉普车，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死死地钉在了院子门口。
车门推开，跳下来一群人。他们穿着笔挺的制服，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像是用冰块雕刻而成，没有一丝多余的纹路。
整个四合院的嘈杂与议论，在他们踏入月亮门的那一刻，瞬间被掐断了。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吸附过去，惊恐在每个人的瞳孔中迅速蔓延。
这群人目不斜视，沉重的皮靴踩在青砖地上，发出“哒、哒、哒”的规律声响，每一下，都像重锤敲在院里众人的心口上。
他们的目标明确得令人窒息。
他们径直穿过院子，停在了前院一大爷易中海的家门口。
为首那人抬起手，用指关节叩响了那扇油漆斑驳的木门。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偷窥的邻居浑身一颤。
门开了，易中海那张还带着几分茫然与烦躁的脸露了出来。
“易中海，根据群众举报和你的重大犯罪嫌疑，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为首的调查组人员声音平直，没有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文稿。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解释的余地。
一副冰冷的、闪着金属寒光的手铐，亮了出来。
“咔哒！”
清脆的锁死声，在死寂的院落里传得格外清晰。
那双曾经在钳工台上挥洒汗水，曾经在全院大会上指点江山，曾经背地里拨弄着无数人命运的手，被牢牢地锁住了。
直到被两个制服人员一左一右架着，拖出院门的那一刻，易中海的大脑仍是一片空白。
他的双腿机械地移动，眼神涣散，无法聚焦。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他想不通，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威望，编织了一辈子的关系网，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算计和城府，怎么就像一层窗户纸，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捅破了？
院里的众人，在经历了长达一分钟的集体石化后，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解冻。
随即，人性中最真实、最赤裸的一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树倒猢狲散。
墙倒众人推。
昨天，甚至就在几个小时前，还对易中海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邻居们，此刻脸上的肌肉开始重组，变幻出另一副截然不同的嘴脸。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二大爷刘海中。
他看着易中海被押走的背影，那肥硕的身躯因为极度的亢奋而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的横肉都在跳动。
机会！等待了半辈子的机会！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调查组领导面前，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副自己才是正义化身的凛然姿态。
“领导！”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尖利。
“我要检举！我要揭发！这个易中海，他不是个好东西！”
唾沫星子随着他激昂的陈述喷溅。他将积压了半辈子的怨毒，所有关于易中海如何一手遮天、如何搞一言堂、如何利用一大爷的身份打压他的“黑料”，添油加醋，颠倒黑白，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在他的描述里，自己成了一个长期遭受迫害、却始终坚持原则的正面斗士。
三大爷阎埠贵，慢了一步，但绝不甘心落后。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面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闪烁着。他用他那惯有的、教书先生特有的慢条斯理的腔调，清了清嗓子。
“领导，我也要补充几句。”
“这个易中海，作风很有问题，利用职权，搞小团体。比如，贾家困难，他不是通过正规渠道申请补助，而是私自授意，让贾家多分煤，多分粮。还有傻柱，院里谁不知道他是易中海的走狗？傻柱在外面占的那些小便宜，背后都有易中海的影子！”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和易中海划清界限，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一大妈发疯似的哭喊着，想冲上去抓住丈夫的衣角，想替他说句话。
“他不是坏人！他是个好人啊！”
然而，她刚一上前，周围的邻居们，那些曾经受过她恩惠、吃过她家东西的街坊，却像是躲避瘟疫一样，齐刷刷地向后退开，给她让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她的哭喊，在冰冷的人墙面前，显得那么无力，那么可笑。
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说一句话。
就在这时，中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聋老太拄着那根黑漆漆的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她浑浊的老眼扫过全场，本想倚仗自己“烈士家属”的金字招牌和院里最长辈的身份，开口替易中海周旋几句。毕竟，易中海是她选定的养老继承人。
可她刚张开嘴，旁边几个邻居压低声音的议论，就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听说是间谍案……”
“……我的天，危害国家安全……”
“……这回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间谍案”、“危害国家”！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如同一张浸了水的宣纸，灰败而透明。
她那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嘴巴，无声地张合了两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下一秒，她二话不说，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挪回了屋里。
“砰！”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震落了门框上的灰尘。
她知道，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家长里短的范畴，超出了她那点身份和资历所能干预的极限。
易中海，完了。
彻底完了。
这棵在四合院里盘踞了几十年，根深叶茂，为无数人遮风挡雨，也压得无数人喘不过气的大树，在倒下的这一刻，没有一个人伸出手去扶他一把。
恰恰相反。
无数的人，正争先恐后地冲上来，挥舞着斧头和砍刀，想从他轰然倒下的躯干上，多啃下几块鲜血淋漓的肉来。
这就是人性。
这就是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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