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那片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霾,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束阳光刺破云层,带着久违的暖意,将那片晦暗彻底蒸发。
林卫的手里,攥着一个沉甸甸的信封。
纸张的棱角硌着掌心,那厚度,那分量,无声地宣告着里面装着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厂里的嘉奖。
他的另一只手,则紧紧捏着一沓厚实的票证。
粮票,油票,布票……
那种实在的触感,顺着指尖的神经一路蔓延,让他感觉堵在胸口许久的一股浊气,终于得以吐出。连呼吸都变得无比顺畅。
他没有片刻迟疑。
“妈,小月,我们走。”
他转身,对着身后两个面带憔悴却难掩激动的家人说道。
母亲和妹妹林月跟在他身后,一家三口,径直走向了供销社。
那扇熟悉的门,今天仿佛也崭新了几分。
米、面、油、布匹……
那些曾经空荡得能让耗子跑圈、蛛网横结的货柜,如今被塞得满满当当。一袋袋码得整整齐齐的富强粉,一桶桶泛着金黄光泽的食油,还有那一卷卷颜色鲜亮的布匹,几乎要将整个空间撑爆,连门都快关不上了。
母亲的脚步有些迟疑,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抚上了一匹崭新的蓝印花布。
布料的质感厚实而细腻,带着浆洗过的清香。
她的指尖在那朴素又好看的纹路上来回摩挲,眼眶一次又一次地泛起湿意,水光在其中打着转,却又被她强行逼了回去。
她用力地咬着下唇,不让眼泪在这种天大的好日子里掉下来,污了这份喜气。
林卫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微酸,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用行动,将一袋袋沉甸甸的米面扛上肩头,将一桶桶油提在手里。
从供销社出来,沉重的货物压弯了林卫的肩膀,却让他挺直了腰杆。
他又拐进了隔壁的肉铺。
铺子里挂着半扇猪,肉铺师傅正百无聊赖地挥着蒲扇驱赶苍蝇。
“师傅,来三斤五花肉!”
林卫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震得整个肉铺都嗡嗡作响。
“要肥瘦相间,最好的那种!”
肉铺师傅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放下蒲扇,拿起那把锃亮的砍刀,手起刀落,精准地在猪身上片下一块层次分明、肥瘦均匀的极品五花肉。
粉色的瘦肉与雪白的肥膘层层叠叠,带着一股新鲜的、独属于肉食的腥甜气息。
当那块肉被粗糙的草绳捆好,沉甸甸地递到他手上时,林卫感觉整个灰败的世界,都因此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回到家。
那扇破旧的院门被推开,阳光洒满了整个小院。
林卫没有让母亲动手。
他亲自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站到了那方窄小却干净的灶台前。
没有复杂的香料,没有讲究的配方。
只有最朴素的食材,和一颗要让家人吃顿好的滚烫的心。
铁锅烧得滚烫,他将切好的五花肉块扔进锅里。
最滚烫的猪油被高温逼出,在锅底滋滋作响。肥肉的部分在热力下迅速收缩,变得焦黄卷曲,散发出一种令人疯狂的油脂香气。
“刺啦——”
一勺酱油,沿着滚烫的锅边浇下。
酱油与炙热的铁锅接触的瞬间,激起一片浓郁的焦香,白色的蒸汽裹挟着霸道的香味,冲天而起。
几块土黄色的冰糖被扔进锅中,在慢火的舔舐下缓缓融化,为每一块肉都细致地裹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色。
加水,盖锅。
咕嘟,咕嘟。
小火慢炖,锅里翻滚着暗红色的汤汁,冒着细密的气泡。那浓稠得化不开的肉香,如同一个蛮横的君王,霸道地钻出厨房的门窗,蛮横地占据了整个后院的每一寸空气。
当那盘颤巍巍、油汪汪、红得发亮的红烧肉被端上桌时。
妹妹林月的口水已经悬在了嘴角,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只剩下了那盘闪烁着油光的肉。
桌子中央,那盘肉堆成了一座小山。每一块都炖得恰到好处,用筷子轻轻一碰,就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化开。
“妈,小月,吃吧。”
林卫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拿起筷子,稳稳地夹起最大、最肥美、炖得最软烂通透的两块,分别放进了母亲和妹妹的碗里。
母亲低头看着碗里那块颤动的、几乎要融化在浓稠汤汁里的肉。
她再也绷不住了。
那道强忍了许久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一滴滚烫的泪,砸进了碗里,在红亮的油汁中溅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妹妹林月早已迫不及待,她夹起那块肉,顾不得烫,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丰腴的肉汁在口腔中爆开,满嘴流油。
眼泪,却跟着那滚烫的肉汁一起流了下来。
那泪水滴落在嘴角,混着油光,分不清是烫的,还是咸的。
一家人,谁都没有说话。
小小的饭桌上,只有压抑了太久的、细微的抽泣声,和满足的咀嚼声交织在一起。
他们吃了太多的苦。
他们受了太多的冤枉。
这顿饭,迟来了太久太久。
每一口,都是在吞咽过往所有的辛酸与委屈。
每一口,又在咀嚼着未来无限的希望与甘甜。
这是对苦难最彻底的告别。
也是对新生最郑重的庆祝。
一墙之隔。
林家的温馨与幸福,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地割裂着贾家的凄风苦雨。
贾东旭被判入狱。
秦淮茹被送去劳动教育。
那扇曾经人来人往、门槛几乎被踏平的门,如今死寂一片,门环上都落了灰。
屋里,只剩下贾张氏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虔婆,带着两个眼神惶恐、面黄肌瘦的孩子,棒梗和小当。
唯一的经济来源,断了。
曾经最大的靠山,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一大爷易中海,也彻底倒台,自身难保,泥菩萨过江,更不可能再接济她们分毫。
贾张氏只能变卖家里那些本就不多的家当。
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最后连秦淮茹的一件旧衣服,都换成了一点刮嗓子的粗粮,勉强度日。
她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口,用尽她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对着空气咒骂。
骂林卫那个小畜生不得好死。
骂秦淮茹是个勾引男人的贱人。
骂所有她觉得对不起她贾家的人,骂遍了整个院子。
可这一次,院里再也没有人出来附和她,甚至连探头出来看热闹的都少了。
她那干嚎的、如同夜枭般的咒骂声,只换来一扇扇“砰”然紧闭的门窗。
所有人,都如同躲避瘟神一般,远远地绕开她家门口。
这就是因果。
饭后,林卫将碗筷收拾干净,用热水烫了三遍,码放整齐。
他擦干手,走进了后院。
那里,堆放着他真正的“战利品”。
杨厂长大笔一挥,特批给他使用的那座废旧物资仓库,在别人眼里是垃圾场,在他眼里,却是一个沉睡的巨人宝库。
林卫昨天仅仅是去了一趟,就拉回来了一整车的“破烂”。
生锈的机床齿轮,盘根错节,犬牙交错。
烧毁报废的电机,外壳漆黑,散发着焦糊味。
乱成一团的各色电线,红的、黄的、蓝的,纠缠不清。
还有一箱箱型号混杂、沾满油污的滚珠轴承,和一堆堆锈迹斑斑的边角钢材。
在院里其他人眼中,这就是一堆占地方的垃圾。
一个疯子。
一个把垃圾当成了宝贝的疯子。
可在林卫眼中,这不是垃圾。
这是基石。
是他撬动这个世界,改造这个世界的全部原材料!
他从屋里拿出自己早就亲手打磨好的一套工具,一把把,一件件,整齐地摆放在脚边的空地上。
扳手、钳子、锉刀、卡尺……
冰冷的钢铁工具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森然而冷冽的光。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那堆废铜烂铁。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胸膛里一颗心脏,正在一下一下,有力地搏动。
那不是兴奋。
那是一种更原始,更深沉,独属于创造者的渴望。
他的脑海中,无数的零件图、结构图、机械原理在飞速地闪现、组合、重构。
他准备,大干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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