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陈建国改造了老旧机床,车间主任对他的态度便截然不同。那张往日里严肃刻板的脸上,如今见了陈建国总会多几分笑意,递过来的茶水都比旁人的要热乎几分。
一大爷易忠海更是将这份骄傲写在了脸上,走在院里,腰杆都比往常挺得更直。
他和车间主任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陈建国是一把磨砺好的利刃,不能轻易出鞘。他们都在等,等一个足够分量的舞台,一个能让他一鸣惊人,再无人敢质疑的机会。
机会,说来就来。
周一的晨会,机器的轰鸣声暂时停歇,上百号工人站成几排,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屑的味道。
车间主任走上那个简陋的平台,脸色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他清了清嗓子,用手敲了敲面前的铁栏杆,发出“当当”两声脆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同志们!”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底下每一张好奇的脸庞,享受着吊起众人胃口的感觉。
“为了配合即将到来的苏联专家组,厂里决定,就在我们一车间,公开选拔一名青年技术骨干,作为专家同志的专职助手!”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专家助手?”
“我的天,这可是大好事啊!”
整个车间瞬间炸开了锅,工人们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这年头,能给苏联专家当助手,不仅意味着能学到最顶尖的“老大哥”技术,更是身份和前途的象征。这份履历,足够吹一辈子!
车间主任抬手向下压了压,继续高声道:“一旦选上,不仅能学到最先进的技术,厂里还有丰厚的奖励!”
人群彻底沸腾了。
无数年轻工人眼中冒出灼热的光芒,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人群角落里,二大爷刘海中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有了主意。他挤出人群,趁着晨会结束的混乱,快步追上了车间主任。
“主任,主任,等一下!”
他拦住主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唾沫横飞地推荐起自己的远房亲戚刘富贵。
“主任你看,我们家富贵,年轻有为,技术扎实,绝对是个人才!这次选拔,他肯定是十拿九稳的!”
刘富贵就是上次被陈建国顶掉转正名额的那个青年,技术在车间里只能算中游,但仗着刘海中这层关系,身边总围着几个小跟班,也算一股小势力。
吹嘘了一通后,刘海中话锋一转,眼睛瞟向不远处的陈建国,意有所指地压低了声音。
“主任,我有个小建议啊。这次选拔毕竟关系到咱们厂的脸面,我看,就别让一些刚来的学徒参加了吧?”
“经验不足,毛手毛脚的,万一在苏联专家面前出了岔子,丢的是咱们整个红星轧钢厂的脸啊!”
他这话一出,一直跟在旁边的刘富贵立刻心领神会,他身边的几个工友也马上跟着起哄。
“就是!一个学徒工凑什么热闹!”
“让他参加,不是拉低了咱们这次选拔的含金量吗?”
一道道不善的目光,如同利箭,齐刷刷地射向了陈建国。
面对这股毫不掩饰的排挤浪潮,陈建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只是平静地擦拭着自己工具箱里的卡尺,仿佛周围的鼓噪与他无关。
这副淡然的态度,反而更让刘富贵等人恼火。
眼看双方就要吵起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穿透了所有杂音。
“学徒怎么了?”
一大爷易忠海分开众人,大步走了过来,他站在陈建国身前,如同一座山。
“我们轧钢厂的规矩,是能者上,庸者下!”
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刘海中和刘富贵。
“建国的技术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他有没有资格,不是靠谁的嘴皮子上下碰一碰就能决定的,得看手上的真功夫!”
“老易,你这是抬杠!”刘海中涨红了脸。
“我这是讲道理!”易忠海寸步不让。
“都别吵了!”
最后还是车间主任一拍桌子,做了决断。
“既然是公开选拔,那只要是咱们一车间的工人,人人都有资格!谁有本事谁上!”
一锤定音。
陈建国顶着那股无形的压力,拿到了参赛资格。
大比武当天,一车间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杨厂长和几位厂领导破天荒地亲临现场,坐在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亲自担任评委。
考题很快公布:加工一个结构颇为复杂的T型槽连接件。
要求在两个小时内完成,精度误差不能超过一丝。
“比赛开始!”
随着主任一声令下,十几台机床同时发出轰鸣,车间里瞬间被各种金属摩擦声、锉磨声所填满。
刘富贵作为热门人选,立刻占据了最好的一台车床。他这次确实下了苦功,得了刘海中不少指点,一上手就展现出远超平时的水平。动作干脆利落,切削、打磨一气呵成,进度遥遥领先。
主席台上,几位领导微微点头。刘海中则站在一旁,得意地挺起了本就滚圆的肚子,眼神里满是炫耀。
一个半小时刚过。
“报告!我完成了!”
刘富贵第一个举起了手,他高傲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将自己那件在灯光下闪着银光的工件交了上去。
检测员一番测量后,高声报出结果:“尺寸精准,表面光滑,误差半丝!优秀!”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
刘富贵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陆陆续续地,其他几人也都完成了作品,成绩有好有坏。
眼看两个小时的期限就要到了,场上只剩下陈建国一个人还在自己的工位上。
他没有去看墙上的时钟,也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声。
“我看他就是装模作样,根本完不成。”
“是啊,时间都快到了,还在那儿磨洋工呢!”
刘富贵抱着胳膊,嘴角的讥讽越来越浓。
就在众人以为大局已定,准备看陈建国笑话的时候,他放下了手中的锉刀。
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用一块绒布,轻轻擦拭掉作品上的最后一丝油污,然后才用双手稳稳地托起,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评委席。
他的脚步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让周围的议论声不自觉地小了下去。
“报告各位领导,我的作品完成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当他将手中的零件轻轻放在铺着红绒布的检测台上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根本不是一个T型槽连接件!
不,更准确地说,它远不止一个T型槽连接件。
那是一个由两个部分组成的、结构巧夺天工的金属造物。外形看,它是一个完美的T型槽,但内部却别有洞天。
陈建国伸出手指,在那物件上轻轻一旋。
只听“咔嗒”一声微响,原本严丝合缝的零件瞬间分离,变成了两个可以完美嵌套在一起的“子母扣”!
一个内扣,一个外扣,彼此的接触面光滑如镜,通过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精妙卡槽结构连接。合在一起时,纹丝不动,宛如天成;轻轻一旋,又能瞬间分离。
其设计之精巧,工艺之复杂,远超考题要求十倍不止!
整个车间,死一般的寂静。
车间主任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几乎是抢步上前,拿起那对零件,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了狂喜。
“厂长!”
杨厂长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检测台前,一把从主任手里拿过零件。紧接着,他亲自拿起一旁的游标卡尺,开始进行测量。
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杨厂长和他手中的卡尺上。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杨厂长缓缓放下卡尺,抬起头,眼神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宣布,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无论是内扣还是外扣,所有尺寸,精度……零误差!”
零误差!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好!好一个‘子母合扣’!”
杨厂长高高举起那个零件,对着全场工人,激动地大声赞叹。
“这已经不是在完成任务了,这是在创造艺术品!”
全场鸦雀无声。
刘富贵呆呆地看着那个自己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零件,他引以为傲的作品在对方面前,简直就是一个粗劣的玩具。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这一刻,所有的质疑、所有的排挤、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件无可挑剔的作品面前,被击得粉碎。
陈建国,以一种近乎王者降临的姿态,无可争议地,夺得了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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