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大比武的浪潮,并未随着最后一件作品的诞生而平息。
恰恰相反,它化作了一场席卷整个红星轧钢厂的风暴。
风暴的中心,是一个在此之前籍籍无名的名字——陈建国。
这个名字,在短短一天之内,从无人问津,变成了全厂上下每一个角落里都在窃窃私语的焦点。
食堂打饭的队伍里,车间休息的角落里,下班回家的自行车流中,工人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听说了吗?一车间的那个陈建国,就是聋老太太的干孙子,这次大比武拿了第一!”
“何止是第一!我听我哥们说了,那家伙做出来的零件,叫什么‘子母合扣’,连厂里的八级老师傅都摇头说做不出来!”
“真的假的?这么邪乎?”
“邪乎?更邪乎的还在后头!杨厂长点了名,要让他当苏联专家的助手!”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每一个版本都比上一个更加传奇。
风暴在第二天达到了顶峰。
杨厂长亲自主持,在工厂的大礼堂里,召开了声势浩大的全厂表彰大会。
礼堂里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连过道都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一种名为“期待”的混合气息。
当杨厂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起,宣布大会开始时,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是为了表彰先进,树立榜样!”
杨厂长站在铺着红布的主席台上,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刚刚结束的全厂技术大比-武中,我们涌现出了一批技术过硬,思想进步的优秀工人!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就是一车间的——陈建国同志!”
聚光灯瞬间打在了台下第一排的陈建国身上。
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他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走上主席台。
没有丝毫的紧张与局促,他的腰背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地扫过台下那片人海,仿佛这万众瞩目的场面,于他而言,不过是寻常风景。
杨厂长看着他,眼神里的欣赏几乎不加掩饰。
他亲自将一本烫金的红色荣誉证书递到陈建国手中。
“我宣布,授予陈建国同志,‘青年技术标兵’荣誉称号!”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紧接着,杨厂长又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任命陈建国同志,为即将到来的苏联专家组专职技术助手!”
“并,当场奖励,全国粮票五十斤!现金二十元!”
哗——!
如果说之前的掌声是潮水,那么此刻,整个礼堂瞬间炸开了锅。
五十斤全国粮票!二十元现金!
在这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出头的年代,这笔奖励的分量,足以让任何一个家庭疯狂!
台下无数双眼睛里,瞬间充满了灼热的羡慕与嫉妒。
陈建国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对着杨厂长微微颔首,然后转向台下,不卑不亢地鞠了一躬。
这份超出年龄的沉稳,让杨厂长眼中的赞许更浓了一分。
然而,就在这庆贺的气氛达到顶点之时,杨厂长的脸色,却毫无征兆地沉了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目光如探照灯一般,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从台下每一个人的脸上刮过。
那股迫人的威压,让刚刚还喧闹沸腾的礼堂,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解地看着台上这位喜怒无常的厂领导。
“这次技术大比武,我们看到了像陈建国同志这样的技术天才,我很高兴。”
杨厂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质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但是!”
他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
“也暴露出来一些很不好的问题!一些烂到根子里的问题!”
会场的气氛陡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据我所知。”
杨厂长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一下一下地刮着杯沿,发出刺耳的“咔哒”声。
那声音,像是敲在每个心里有鬼的人的心脏上。
“在比武过程中,有的人,带来的精密工具,‘意外’损坏了。”
“有的人,自己工位上的冷却液,‘意外’不见了。”
他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却字字诛心。
台下,人群中的刘富贵,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脸,“唰”的一下,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
他旁边的二大爷刘海中,更是感觉后背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衬衫,额头上亮晶晶的一片,心跳如擂鼓。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小动作,竟然早就被厂长看在了眼里!
杨厂长没有点名。
有时候,不点名,比点名更狠。它让所有参与者都暴露在一种公开的审视之下,无处遁形。
“这些小动作,看似不起眼。但如果发生在日常生产中,发生在关键的生产环节上!轻则,是造成大量的废品,给我们国家造成经济损失!”
“重则!”
“砰!”
杨厂长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故!”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我们红星轧钢厂,是从战火中走出来的英雄工厂!我绝不容许这种偷鸡摸狗、背后捅刀子的歪风邪气,玷污了我们厂的荣誉!安全生产,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谁敢拿这个开玩笑,就是拿全厂工人的命在开玩笑!”
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台下的工人们,许多都露出了愤慨的神色。他们都是靠手艺吃饭的,最恨的就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杨厂长深吸一口气,似乎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宣布道:
“我决定,从今天起,在全厂范围内,开展为期一个月的安全生产大整顿!所有车间,所有班组,给我重新审查、学习、落实车间的每一项安全条例!”
他顿了顿,目光在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坐立不安的身影。
“刘海中同志。”
被点到名字的刘海中,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像个被老师抓住的小学生。
“到!”
杨厂长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作为咱们院里的二大爷,厂里的老工人,又是七级钳工,技术骨干,觉悟一向很高嘛。”
这番话,听起来是表扬,可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抽在刘海中的脸上。
“这次,一车间的自查自纠工作,就由你来牵头负责吧!”
杨厂长的声音清晰而冷酷。
“我要求你,一定要把所有安全隐患,不管是设备上的,还是某些人思想上的,都给我一个不落地揪出来!一个月后,我要在我的办公桌上,看到你的书面报告!”
轰!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这哪里是信任,这分明就是最狠毒的惩罚!
一记杀人不见血的阳谋!
让刘海中去查他自己人,查他那个不成器的侄子搞出来的龌龊事。
这不就是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查得松了,就是包庇纵容,是对厂长命令的阳奉阴违,杨厂长随时能拿他开刀。
查得严了,把刘富贵那帮人揪出来,他就是出卖自己人,以后在亲戚和车间里都别想抬头做人,里外不是人!
这道题,无解!
刘海中瞬间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两难境地。他站在原地,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杨厂长逼视的目光下,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是……厂长……”
那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绝望。那模样,活像硬生生吞下了一只死苍蝇,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杨厂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
最后,他把目光转向了身旁的陈建国,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而坚定。
“陈建国同志,你,是我们轧钢厂未来的希望,是重点培养的对象。从今天起,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专心搞技术,不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分心。”
他再次扫视全场,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
“谁要是再敢在背后给他使绊子,动歪心思,那就不是自查自纠这么简单了!”
一场大会,至此尘埃落定。
陈建国,不仅得到了实实在在的荣誉和奖励,更得到了厂长最直接、最公开的庇护,免去了一切后顾之忧。
而始作俑者刘海中,搬起石头,结结实实地砸烂了自己的脚。
他能预感到,从今天起,他在车间和四合院里辛苦建立起来的威信,将彻底崩塌,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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