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沉默地上了官道,彻底远离了安平乡的地界。
直到走出数里,再也看不见村庄的轮廓,沈泽才猛地一勒缰绳。
“原地休整!”
一声令下,疲惫不堪的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把带来的肉干,面饼,全都架锅煮了!再开一坛酒,都热开了喝!”
此言一出,死气沉沉的队伍瞬间炸开了锅!
那些刚刚还脚步踉跄的汉子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爆发出惊人的活力,七手八脚地开始生火,架锅,取水。
不过短短数日!
跟着这位沈爷,不仅打了前所未有的大胜仗,缴获了铁甲硬弓,如今竟然还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喝上热酒,吃上肉汤!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他们只觉得,自己早就不再是匣子岭上那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草寇!
他们是兵!
是跟着沈爷打天下的百人军!
很快,锅里的肉汤便翻滚起来,浓郁的香气在寒风中弥漫开来,勾得所有人喉头耸动。
众人围着篝火,分着滚烫的肉汤,畅快地聊着未来的好日子。
“等咱们再打几场胜仗,我也要置办一身铁甲!”
“老子要攒钱回老家,买上十亩地,娶个婆娘!”
“跟着沈爷,肯定饿不着!”
一片欢声笑语,暂时驱散了战后的疲惫与伤痛。
沈泽端着一碗酒,静静地看着他们,直到所有人的碗里都盛满了肉汤,脸上的笑容也到了最灿烂的时候。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各自领了抚恤金后,便自谋生路去吧。”
嗡!
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空气静得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愣住了,端着滚烫的肉汤,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只是呆呆地望着沈泽,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颤抖着嘴唇,小心翼翼地探问。
“…沈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泽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古井无波。
“意思就是,队伍散了。”
“此战,斩敌一人者,赏银五钱。斩敌两人者,一两。斩敌三人者,一两五钱。以此类推。”
“十名弓手,另有赏赐。”
“孙侯,发钱。”
“爷!”
孙候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那张瘦削的脸上满是悲色与不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沈泽并未理会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孙候见状,知道爷的决定无人可以更改,只能含着泪,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嘶哑着嗓子招呼。
“都过来排队领钱……”
邹虎那门板似的身躯杵在沈泽身侧,铜铃大的豹眼里满是困惑。
他压低了声音,瓮声瓮气。
“爷,这队伍当真就这么散了?咱们好不容易才……”
“没钱。”
沈泽只吐出两个字,便打断了他。
他看着那些排队领钱,脸上写满震惊,失落,甚至愤怒的汉子们,声音低沉得只有邹虎能听见。
“养兵,就要管饭,管衣,管兵器。打了仗,伤了的要治,死了的要抚恤。哪一样不是拿白花花的银子堆出来的?”
“周家那千两银子,发完这次赏钱,还能剩多少?治这二十三个伤员的药钱,够不够都不好说。”
“没钱,怎么养兵?”
这番话,砸在了邹虎的心口。
他是个粗人,却不傻。
是啊,没钱,怎么养兵起事?
队伍中,那些领了赏钱的汉子们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沈爷这是不要我们了?”
“咱们走了,万一那什么杨承祖杀回来,可怎么办?”
“拿着这点钱,又能活几天?世道这么乱,出了这地界,不是被官军当流寇剿了,就是被别的匪子给吞了!”
沈泽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只是等孙候将钱全部分发完毕,才从邹虎手中接过一个酒壶,亲自给自己的碗里倒满,然后高高举起。
“诸位!”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相逢一场,共历生死,也算缘分。这碗酒,我敬诸位!”
众人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气氛悲怆而又压抑,仿佛一场真正的临行饯别。
就在此时!
“呜……”
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泣,打破了沉默。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孙候抱着自己的酒碗,跪在雪地里,哭得像个孩子。
“爷!俺不走!”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
“俺自小没爹没娘,是跟野狗抢食活下来的!活了十七年,挨打,挨饿,被人当畜生看!”
“只有跟着爷这几天,俺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俺不想再回去过那种日子了!爷,您别赶俺走!俺不要赏钱,只要能跟着您,有口饭吃,为您当牛做马都行!”
孙候的哭喊,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火药桶!
“对!沈爷!我们不走!”
“生逢这狗日的乱世,人命比草还贱!离了您,我们早晚是个死!”
“跟着爷,起码还能堂堂正正地当个人,为自己搏个前程!”
“没错!跟着沈爷,搏他个一片天出来!”
一个又一个汉子站了出来,将刚刚领到的赏钱哗啦啦地倒在雪地上,眼神中重新燃起了炽热的光芒!
沈泽看着这一幕,深邃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他要的,不是一群只为钱财卖命的乌合之众。
他要的,是一支真正拧成一股绳,有魂,有血性的狼兵!
就在群情激奋之时,一个老匪忽然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咱们不是没钱吗?这还不简单!”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又兴奋的光。
“我听说安平乡那周老爷家,前些日子刚抬了一房新姨太,那嫁妆,丰厚着呢!他家,显然还富着呢!”
此时传来一阵凄惨的呼唤。
“沈爷!沈爷救命啊——!”
声音自安平乡的方向传来,撕心裂肺,在死寂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一惊,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正连滚带爬地从远处的山坡上冲下来,身后跟着几名同样惊惶失措的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