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的明确表态,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瞬间让南京的政治斗争进入了白热化。
次日清晨,皇极殿大朝会。
气氛空前凝重。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但无形的界限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一方以韩赞周、刘孔昭、以及匆匆从凤阳赶回的马士英(他终于在关键时刻抵达)为首,脸色阴沉;另一方则以史可法、姜曰广(得知史可法态度后,他“病”立刻好了)、刘宗周等清流大臣为核心,神色肃然;中间则是大量观望风色、惴惴不安的官员。
御座空悬,太子朱慈烺坐于御座之下的监国位,面色平静,目光扫视全场。
朝会伊始,韩赞周便抢先发难,出列躬身,声音尖细却传遍大殿:“启禀殿下,近日南京城内流言四起,言及朝廷欲行‘债券’、‘劝捐’之事,甚至欲更易盐法,引得人心惶惶,商贾不安,宗室忧心。奴婢以为,此皆不谙世事之徒蛊惑殿下之言,绝非治国正道!当务之急,乃应速定国本,拥立新君,则天下自安,何愁粮饷不济?”
他直接将太子的政策打为“蛊惑之言”,并再次抛出“拥立新君”的话题,试图转移焦点。
刘孔昭立刻跟上,声如洪钟:“韩公公所言极是!殿下年少,或不知其中利害。发行债券,形同向商贾乞讨,朝廷颜面何存?劝捐宗室,更是寒了亲亲之心!至于清查兵额军械,京营将士浴血护驾,岂可无端猜忌?臣请殿下收回成命,诛杀进谗小人,以安天下!”
马士英则较为圆滑,出列缓缓道:“殿下忧心国事,其心可嘉。然治国如烹小鲜,不可操切。诸事皆需从长计议,待新君即位,自有法度。如今江北军情紧急,臣以为,当集中精力,筹措粮饷,支援前线,余事可暂缓。”他看似折中,实则全盘否定,将一切拖延。
面对汹汹攻势,清流官员们怒不可遏。
姜曰广率先出列反驳,须发皆张:“荒谬!国难当头,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殿下所行,皆为筹措粮饷,整饬武备,何错之有?倒是尔等,尸位素餐,粉饰太平,库空如洗,武备废弛,如今尚有何颜面在此大放厥词?!”
刘宗周更是直接,厉声道:“太子乃先帝嫡子,名正言顺之储君!国本早定,何须再议拥立?尔等一再提及此事,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欲行董卓、朱温之事乎?!”这话已是极其严厉的指控。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几乎要将殿顶掀翻。
朱慈烺始终冷眼旁观,任由他们争吵。他知道,这是新旧势力不可避免的碰撞。
等到争吵稍歇,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一直沉默的史可法。
史可法深吸一口气,稳步出列,他的姿态让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他先向朱慈烺躬身一礼,然后转向众人,声音沉痛而有力:“诸位同僚!争吵解决不了问题!老夫刚从江北归来,所见所闻,触目惊心!将士无粮,衣不蔽体,械不趁手!而清军前锋已抵淮水,旦夕可至!”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韩、刘、马等人:“你们告诉殿下库府充盈,告诉殿下武备修整,告诉殿下长江天堑万无一失!那好,老夫请问,军饷从何而出?军粮从何而来?朽坏的火铳可能杀敌?受潮的火药可能御虏?!”
一连串的质问,打得韩赞周等人哑口无言,脸色青红交错。
史可法继续道,语气转为激昂:“殿下明察秋毫,洞悉时弊,所行诸事,虽看似猛烈,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更是救国唯一之良方!发行债券,是向忠君爱国之士绅商贾借力!劝捐宗室,是请朱家子孙共保祖宗基业!清查兵额军械,是为汰弱留强,重塑雄师!何错之有?!”
他猛地转身,对着朱慈烺,也是对着满朝文武,大声道:“臣史可法,以为殿下之策,乃老成谋国之举!臣恳请殿下,排除万难,毅然行之!臣愿率先捐出半年俸禄,以充军资!”
史可法的表态,如同一锤定音!他的威望和清晰的逻辑,瞬间压倒了对方的胡搅蛮缠,赢得了大量中间派官员的暗自点头。
韩赞周、刘孔昭、马士英等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没想到史可法如此坚决地站在了太子一边!
就在此时,朱慈烺终于开口了。
他缓缓站起身,并没有看韩、刘等人,而是走向御阶,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官员。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吵完了吗?”
简单的三个字,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你们吵的,是孤的旨意,是救国的方法。”朱慈烺的声音逐渐提高,“你们告诉孤库里有银,仓里有粮,军中有械!孤去看了!孤只看到老鼠和锈蚀!”
“你们告诉孤要稳,不能变!再稳下去,就是坐等着清兵过江,等着这金陵城,变成第二个北京!”
他猛地伸手指向北方,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锐利:“你们是不是要等到那一天,等到刀架在脖子上,才想起来该做点什么?!还是觉得,换个皇帝,就能让满洲人自动退兵?!荒唐!”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殿内嗡嗡作响。
他猛地从腰间解下一柄装饰性的短剑——那是崇祯帝赐予他的礼物,“啪”地一声拍在御案之上!
剑鞘上的宝石闪烁着冷光。
“这是父皇所赐之剑!”朱慈烺目光如刀,扫过韩赞周、刘孔昭、马士英等人,“今日,孤就把话放在这里!”
“发行债券、劝捐宗室、清查兵额军械、设立军械局,此四事,孤意已决,必行无疑!”
“谁赞成?谁反对?”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韩、刘、马三人,语气森寒如冰:“反对者,现在就可出列!拿起这把剑,杀了孤!然后,你们自己去挡北边的铁骑!”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太子这决绝无比、甚至带着疯狂意味的逼宫震慑住了!
御案上的短剑,仿佛散发着无形的血腥气。谁敢真的去拿那把剑?那是弑君弑储,是万劫不复!
韩赞周、刘孔昭、马士英三人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们敢搞阴谋,敢阳奉阴违,但在这皇极殿上,面对太子以性命相逼的决绝,他们那点伎俩和勇气,瞬间消散无踪。
朱慈烺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其他官员:“无人反对?那就是都赞成了?”
他停顿片刻,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直接下令:
“好!既然如此——”
“史可法!”
“臣在!”史可法慨然出列。
“孤命你总督‘战时经济统筹会’及整军事宜,姜曰广、刘宗周副之!孤予你全权,遇有阻挠者,无论品级勋爵,皆可先拿后奏!”
“臣领旨!”史可法声音洪亮。
“马士英!”朱慈烺突然点名。
马士英一个激灵:“臣……臣在。”
“孤知你善于理财筹饷。孤命你为‘统筹会’协理,专司与江南士绅商贾接洽,推行债券、劝捐之事。可能办好?”朱慈烺这是明升暗降,将他纳入新体系并置于史可法之下,既是利用其能力,也是就近监视。
马士英脸色变幻,最终咬牙躬身:“臣……必竭尽全力!”他知道,此刻不答应,立刻就是灭顶之灾。
“退朝!”
朱慈烺不再看任何人,拿起御案上的短剑,转身离去,留下满殿目瞪口呆、汗流浃背的文武百官。
皇极殿内,鸦雀无声。
太子用最激烈的方式,强行撕开了改革的突破口。
史可法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震撼和一丝复杂的敬佩。他知道,从今天起,南京的天,真的要变了。
而韩赞周、刘孔昭等人,面色灰败,如同斗败的公鸡。他们知道,第一回合,他们彻底输了。但眼中的怨毒,却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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