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大明1644:赤色龙旗 > 第十六章 匠作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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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废弃的皇庄,如今挂上了“皇家匠作营”的牌匾,看似平静,内里却热火朝天。

高墙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也隔绝了大部分喧嚣。王侃亲自带着最可靠的弟兄守在内外,眼神警惕如鹰。院内,十几名被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工匠,正围着几个熊熊燃烧的炉子和简陋的铁砧,汗流浃背地忙碌着。

空气中弥漫着煤炭、金属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锉刀的摩擦声、以及工匠们偶尔低沉的交流声,构成了这里的主旋律。

中央的工作台上,散落着几张粗糙的图纸——那是朱慈烺凭借记忆和毕懋康《军器图说》中的描述,亲手绘制的燧发枪(自生火铳)关键部件草图,以及几个打磨得锃亮却形状各异的失败零件。

“刘头儿,你看这簧片,俺按方子又试了一炉钢,淬火后倒是硬了,可一掰就断!”一个满脸烟灰的年轻学徒举着一片断裂的钢片,愁眉苦脸。

被称为刘头儿的老匠人,是这群工匠的领头,原京营匠户出身,手艺顶尖。他接过断片,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断口,又用手指弹了弹,摇头叹息:“脆了。炭多了,或是淬火急了。这自生火铳的簧片,要的就是个韧劲和弹性,差一丝都不行。难啊……”

另一个老匠人正在组装一个燧发枪机模型,他小心翼翼地将燧石夹在龙头上,扳动击锤,然后松开。

啪!一声轻响,燧石砸在药锅盖(兼击砧)上,溅起几点火星,但大部分火星都散落了,未能有效引燃旁边药锅里的那一点点引火药。

“还是不成!十次里能打着三四次就算好的,还不如好用的火绳靠谱!”老匠人沮丧地放下模型。

王侃在一旁看着,虽然不懂技术,但也知道进展不顺,急得直搓手:“各位老师傅,殿下可等着咱们的好信呢!银钱料子可都没短了咱们的!再加把劲啊!”

刘头儿抹了把汗,叹道:“王将军,不是俺们不尽力。这新玩意,精巧得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光是这打火机括的配合、药锅的密闭、簧片的力道,就得反复试,一次次调。急不得啊!”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庄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王侃立刻警惕地迎出去,片刻后,却带着一脸喜色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太监。

“诸位师傅!殿下有旨意到!”王侃高声道。

工匠们连忙停下活计,恭敬垂首。

小太监展开一份帛书,朗声念道:“太子殿下口谕:闻匠作营攻关艰难,孤心甚念。科技之道,百败方得一胜,诸匠不必气馁,亦不可急躁。特赏赐诸匠美酒十坛,肉食百斤,银百两,以慰辛劳。但望潜心钻研,大胆尝试,记录得失。功成之日,孤不吝封侯之赏!”

没有斥责,没有催促,反而是理解、鼓励和实实在在的赏赐!

工匠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这些匠户,历来地位低下,被呼来喝去,何曾受过如此重视和关怀?

刘头儿眼眶都有些湿润了,扑通跪下,对着皇宫方向连连叩头:“殿下……殿下如此恩遇,俺们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要把这自生火铳给殿下造出来!”

“对!拼了!”其他工匠也纷纷激动地附和。士为知己者死,这一刻,他们的积极性和创造力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小太监又补充道:“殿下还有几句话让咱家带给刘头儿:可尝试不同矿砂炼铁,不同淬火介质(如水、油),甚至可将簧片反复锻打折叠,试试韧性。不必拘泥于常法。”

刘头儿听得眼睛发亮,太子爷竟然还懂这些?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此刻在他心中,太子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俺明白了!多谢公公!多谢殿下指点!”

送走太监,匠作营内的气氛焕然一新。工匠们围着赏赐的酒肉,干劲十足地讨论起太子的“指点”来。

“不同矿砂?试试闽铁?”

“油淬?这倒没试过……”

“反复锻打?那不是像百炼钢?”

新的思路被打开,虽然前路依然漫长,但希望的火焰已然更旺。

然而,技术上的小小突破喜悦,并不能掩盖政治上的暗流涌动。

就在匠作营收到赏赐的同时,南京清流官员的内部,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争论的焦点,依然是太子推行的“债券”和“劝捐”政策。

以刘宗周为首的一部分最“纯粹”的清流官员,虽然支持太子对抗阉宦勋贵,但在经济政策上却保留了强烈的疑虑。

刘宗周在吏部衙门内,对着史可法、姜曰广等人,痛心疾首:“向商贾借贷,许以重利,此乃与民争利,诱人以利,非圣人之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人心贪婪,礼义廉耻何在?!殿下为何不行仁义之政,教化万民,自动输捐?”

他理想中的救国,是皇帝和百官以身作则,节俭爱民,感化百姓和富户,让他们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捐献家产救国。对于这种近乎市场交换的“债券”模式,他从心底里无法接受。

姜曰广则相对务实,反驳道:“蕺山先生(刘宗周号)!此乃迂腐之见!仁义岂能充饥?感化岂能退敌?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殿下此法,虽看似重利,实则是最快筹集粮饷、且愿者上钩的无奈之举!总好过强行摊派,激起民变!”

史可法也叹道:“是啊,蕺山兄。江北将士嗷嗷待哺,武库空虚如洗,我等岂能坐等‘教化’之功?殿下此法,已是眼下最能见效的策略了。且殿下承诺,将来以盐税等偿还,并非无偿索取,已是仁至义尽。”

但刘宗周固执地摇头:“纵然有效,亦是饮鸩止渴!开了此例,后世君王皆以利驱民,则孔孟之道衰矣!吾宁可饿死,亦不食此嗟来之食!”

清流内部的这场争论,很快被韩赞周、马士英等人探知。

马士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分化太子阵营的绝佳机会。

他立刻秘密派人,故意在刘宗周的门生故吏间散播谣言,夸大“债券”的利息,污蔑太子实则是与商人勾结,欲掏空国库,甚至暗示太子可能被“商贾之术”蛊惑,偏离圣道。

这些谣言,正好击中了刘宗周等人内心最深处的忧虑。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开始有一些低级别的清流官员上疏,言辞虽然依旧恭敬,却拐弯抹角地劝谏太子“亲君子远小人”、“重义轻利”、“固守圣道”。

这股风潮虽然微弱,却让朱慈烺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他正在东宫看着王侃秘密送来的、匠作营最新一批仍然存在问题的簧片样本,高梦箕就小心翼翼地汇报了清流内部的争论和那几份劝谏奏疏。

“……刘宗周等人,还是不懂啊。”朱慈烺放下簧片,揉了揉眉心,“他们要的是道德的完人,孤要的是活下去的帝国。”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没有钱粮,没有犀利的火器,空谈仁义道德,如何抵挡即将南下的铁骑?

但他又不能忽视清流的力量和舆论。这些人虽然迂腐,却是目前支持他的重要力量,而且代表着“政治正确”。

“看来,光是做,还不够。还得说,得说服。”朱慈烺目光闪动,“得让他们明白,什么是更大的‘义’,什么是真正的‘道’。”

他需要一场更深入的思想上的沟通,或者一场不得不进行的妥协与交易。

技术攻关与人心笼络,同样重要,也同样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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