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的灯火再次彻夜未熄。
朱慈烺伏案疾书,笔下不是圣旨诏书,而是一道道措辞精准、目标明确的密令。墨迹未干,便被守候在一旁的高梦箕迅速用火漆封好,由不同的心腹小太监,通过截然不同的路线,送往不同的目的地。
第一道密令,发往“皇家匠作营”,直交王侃亲启。
内容简洁而冷酷:
暂停一切长远研发,集中所有工匠、所有材料,全力生产掌心雷(改进型手榴弹)、炸药包、以及确保现有火绳枪和弗朗机炮能用的合格弹药。数量第一,速度第一!
从王侃麾下以及新整编的京营中,立刻挑选出三百名最悍不畏死、最好勇斗狠、且有一定经验的亡命之徒。要求:能夜间视物、熟悉江北地形、敢摸营踹寨、不惧近身搏杀。
将此三百人单独编为一营,对外宣称“敢死营”,由王侃直接指挥,进行最残酷的短期突击训练,重点是夜战、潜行、爆破以及……如何最快地杀死敌人。所需银钱、酒肉,无限量供应!
第二道密令,通过高梦箕的秘密渠道,发往徽商吴天佑在南京的大掌柜汪先生。
内容则是一场交易:
立刻通过所有商业渠道,不惜一切代价,紧急采购一批上等辽东人参、东珠、貂皮等关外紧俏货。
将这些货物,连同太子的一封亲笔密信(内容无人知晓),设法送往江北清军大营附近,交给一个名叫钱谦益(历史上此时已降清,此处作为虚构联络人)或是任何能接触到清军高层(如多铎)的中间人。
太子承诺,此事若成,未来江南盐、茶、丝专卖,吴家可得其半!
这是一步险棋,一步一旦泄露足以身败名裂的棋。但朱慈烺别无选择,他需要情报,需要时间,甚至需要……制造混乱。
第三道密令,则是发给即将抵达南京的宋应星(朱慈烺判断以其行程,应已近南京)。
内容充满了敬重和急迫:
恳请宋先生不必入京觐见,可直接前往镇江某处隐蔽码头。那里有一艘船和一批工匠等候,请先生以其广博学识,立刻指导工匠,利用现有材料,大量赶制一种简易的“水底龙王炮”(定时爆炸物)和“连环舟”(火攻船),用于江防。
第四道密令,发给史可法。
除了重申死守扬州的命令外,额外指示:若事不可为,可适时放弃外围,退守扬州旧城,务必最大程度消耗清军有生力量,并将清军主力牢牢吸引在扬州城下。
一道道命令,如同无形的丝线,从南京皇宫深处发出,牵动着各方力量,指向一个共同的目标:撑下去,然后反击!
数日后,夜,长江北岸一处荒芜的芦苇荡。
十几条小舢板悄无声息地靠岸。王侃第一个跳下船,他身后,是三百名眼神凶狠、浑身散发着戾气的“敢死营”士卒。他们装备精良,除了腰刀短斧,每人身上都挂着好几颗沉甸甸的“掌心雷”和炸药包,火铳也都换上了匠作营最新赶工出来的合格弹药。
寒风吹过芦苇,发出簌簌的声响,掩盖了这支小部队的动静。
王摊开一张粗糙的地图,借着微弱的月光,对手下几个哨官低声道:“都听好了!殿下的旨意:咱们不是来硬碰硬的!咱们是水里的泥鳅,山里的黄鼠狼!专往他腚眼儿里钻!”
“分成三十队,每队十人!给老子散开了!专找落单的清军斥候杀!专烧他们的小股粮队!专炸他们刚搭起来的浮桥!听到哪里有大股敌军集结,就摸过去往人堆里扔‘掌心雷’!”
“记住殿下的吩咐:打了就跑,放了火就溜!不准贪功!不准恋战!咱们的任务就是搅和,让他们睡不着觉,吃不安生,让他们觉得江北处处是埋伏,寸步难行!给扬州减轻压力!”
“都明白了吗?!”王侃低吼。
“明白!”三百条汉子压低声音回应,眼中闪烁着嗜血而兴奋的光芒。他们都是兵痞、溃兵、甚至牢里放出的死囚,太子给了他们酒肉银钱,给了他们最狠的装备,还许诺了战后的重赏和赦免,他们此刻就是一群被释放出的恶狼。
“行动!”
三百条黑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点,迅速融入江北漆黑的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江北清军大营的后方,开始出现一种令人头疼的“瘙痒”。
今天一支十人的巡逻队离奇失踪,尸体被发现在沟渠里,喉咙被割开。
明天一支运粮队遭遇袭击,粮车被焚毁,押运的绿营兵死伤惨重,袭击者却踪影全无。
夜里,营地外围突然爆炸声四起,火光冲天,警讯频传,等大队人马赶到,却只有爆炸的痕迹和几具被诡异武器炸得血肉模糊的清兵尸体。
甚至传言,有清军高级军官在营帐内被摸哨割了首级!
多铎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清军将领们烦躁不已。这种无处不在的骚扰,虽然单次损失不大,却极大地疲惫了军队,挫伤了士气,更严重的是拖慢了进攻节奏和后勤补给。
“又是那股南蛮子游击队!”一名甲喇额真愤愤道,“像苍蝇一样恶心!抓又抓不到!”
多铎面色阴沉,他征战多年,从未见过明军有如此难缠和狠辣的小股部队。这种战法,不像明军风格,倒像是……某种更狡猾、更现代化的特种作战雏形。
“加强警戒,多派斥候,遇小股敌军,格杀勿论!”多铎冷声道,“主力攻城节奏不变!小小骚扰,岂能阻我大军锋芒!”
但他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南明的抵抗意志和手段,似乎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与此同时,扬州城下,史可法已然陷入了苦战。
清军主力不顾后方骚扰,日夜猛攻扬州。史可法身先士卒,指挥军民拼死抵抗。城墙多次被轰塌缺口,又多次被军民用人命填上。护城河已被鲜血染红。
虽然得到了太子拨付的部分粮饷和“敢死营”在敌后间接的支援,但敌我力量对比依然悬殊。史可法忠实地执行着朱慈烺“以空间换时间”的命令,逐步放弃外围,退守旧城,每一街每一巷都进行着惨烈的争夺。
扬州,这座江北最繁华的城市,正化作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盘,疯狂地消耗着双方的生命。
南京城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每日都有扬州的败报和求援信传来。韩赞周、刘孔昭等人又开始暗中活跃,散布悲观论调,甚至私下串联,重提“迁都”或“议和”。
但朱慈烺顶住了所有压力。他每日守在文华殿,根据各方传来的信息,在地图上推演着战局。
他知道,王侃的骚扰和史可法的死守,为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他需要的那个“奇招”,那个能一举扭转战局、至少是暂时击退清军的“奇招”,正在宋应星的指导下,于镇江的某个秘密工坊里,日夜赶工。
而吴天佑那边,也传来了模糊的回音:礼物已送出,对方……似乎有所意动。
机会的窗口,正在惨烈的牺牲和暗中的交易中,悄然打开。
朱慈烺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扬州与镇江之间的某处江面。
“就在这里……”他眼中寒光闪烁,“孤要送多铎一份……永生难忘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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