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大的哗然。
“太……太子殿下？”
那溃兵头目脸上的凶悍彻底被惊疑不定取代，握着刀的手下意识地垂低了几分。他身后的几十名溃兵也面面相觑，骚动起来。太子名号，对于这些底层军汉而言，依旧有着难以言喻的震慑力。那是天家贵胄，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如今竟活生生出现在这乱军流民之中？
高梦箕连滚带爬地从车厢里钻出来，声音尖利，带着色厉内荏：“大胆！既见太子殿下，还不跪下请罪！想诛九族吗？！”他试图用官威压下眼前的危机，但颤抖的嗓音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溃兵们一阵骚动，有人下意识地想要屈膝，却被那头目用眼神制止。头目眼神闪烁，贪婪、恐惧、怀疑交织。他盯着朱慈烺那身虽然沾了尘土却依旧显眼的明黄服饰，又看了看周围寥寥无几、面露怯色的护卫，一个疯狂的念头逐渐滋生。
“太子？哼，北京城都破了，皇上都没了，哪来的太子？”头目啐了一口，试图给自己和手下壮胆，“我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勋贵子弟，想冒充太子爷逃命吧？兄弟们，别被他骗了！抢了这车，咱们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眼看刚刚被压下去的骚动又要再起，高梦箕面如土色。
朱慈烺心中冷笑，果然，乱世之中，空有名号而无实力，便是任人宰割的肥羊。但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就在溃兵们蠢蠢欲动之际，朱慈烺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盖过了嘈杂：
“孤是不是太子，轮不到你一个哨官来质疑。”
他目光如炬，精准地叫破了那头目的军职。那头目浑身一震，他确实是原京营的一名哨官。
“北京虽陷，父皇殉国，然大明江山万里，岂止一京一城？江南半壁仍在，亿万军民仍在！”朱慈烺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扫过那些溃兵和周围的难民，“尔等皆是我大明子民，汉家儿郎！如今胡虏南下，山河破碎，正需我等勠力同心，共御外侮！尔等不思报国，反而在此欺凌妇孺，劫掠同胞，与禽兽何异？！”
他的话，不再仅仅是斥责，更带着一种煽动性和号召力。一些溃兵低下了头，脸上露出羞惭之色。乱世求存，许多人早已麻木，但内心深处那点家国族类的观念，并未完全泯灭。
朱慈烺趁热打铁，语气稍缓，却更显分量：“孤知尔等亦是迫于生计，军饷无着，衣食无继。然抢掠百姓，终是死路一条，亦为千古骂名。”
他猛地一指官道后方，那是清军可能追来的方向：“真正的敌人，是身后即将南下的建奴鞑子！他们要夺的是我们的土地，杀的是我们的父母妻儿，亡的是我华夏衣冠！”
“孤，朱慈烺，以大明储君之名起誓！”他声音铿锵，掷地有声，“愿从孤者，既往不咎，重整旗鼓，粮饷军械，孤一力承担！你我共报国仇家恨，光复神州！若有不愿者，现在便可离去，孤绝不为难。但若再行劫掠之事，休怪孤……军法无情！”
一番话，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既点燃了民族大义，又给出了实际的生路（粮饷），最后还留下了毫不留情的警告。
溃兵们彻底动摇了。那哨官脸上的凶戾之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挣扎。他看了看身后面黄肌瘦、眼神茫然的弟兄，又看了看眼前这位气度不凡、言语间自带威势的少年。
“殿下……此言当真？”哨官的声音干涩，带着最后一丝怀疑。
“君无戏言。”朱慈烺斩钉截铁，“孤还需尔等之力，护卫车驾，前往南京。到了南京，便是尔等重归行伍，建功立业之时！”
那哨官不再犹豫，猛地将刀掷于地上，单膝跪倒，抱拳道：“罪卒王侃，原京营哨官，愿率麾下弟兄，效忠太子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愿效忠殿下！”他身后的溃兵见状，也纷纷丢下武器，跪倒一片。
高梦箕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太子竟凭三言两语，就收服了这群悍卒？
朱慈烺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第一步，总算赌赢了。他面上不动声色，沉声道：“好！王侃，孤暂命你为百户，收拢整顿溃散弟兄，清点人数装备，编入护卫队。即刻执行！”
“遵令！”王侃大声应命，立刻起身，呼喝着开始整顿手下，动作竟恢复了几分军人的利落。
有了这批生力军的加入，护卫力量顿时增强。王侃等人熟悉溃兵习性，很快驱散了其他零散的劫掠者，清理了道路。
车队得以继续前行，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朱慈烺没有再回到马车里。他坚持骑上了一匹侍卫牵来的马（尽管骑术生疏，但融合的记忆和强大的意志力让他勉强驾驭），行走在队伍中。
他不再只是一个需要保护的逃亡太子。他开始仔细观察这支小小的队伍，观察那些面黄肌瘦却眼神逐渐亮起来的溃兵，观察沿途哀嚎的流民，观察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高梦箕跟在旁边，态度恭敬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敬畏，但眼神深处那抹算计和疑虑并未消失。他试探着问道：“殿下，这些溃兵桀骜不驯，恐非良善，纳入麾下，是否……”
朱慈烺目光看着前方，淡淡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用之善，则为臂助；用之不善，则为祸患。高卿，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高梦箕诺诺称是，不敢再多言。
夕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朱慈烺回头望了一眼北方，那是北京的方向，是煤山的方向。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收拢溃兵，只是开始。未来的路，布满荆棘，但他必须走下去。利用超越时代的见识，融合太子的身份与记忆，在这末世杀出一条血路，再造一个大明。
一个不一样的、红色的大明。
他轻轻一夹马腹，马儿加快步伐，向着南方，向着未知的南京城，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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