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雷霆手段暂时镇压了内部的魑魅魍魉,为新政推行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但朱慈烺的目光,早已越过南京的宫墙,投向了更加广阔而破碎的南明疆域。他知道,偏安江南一隅终是死路,唯有整合整个南中国的力量,方能与北方的巨兽抗衡。
这一日,文华殿内举行了一场小范围却至关重要的御前会议。
与会者仅有史可法、姜曰广(代表清流文官)、王侃(代表新兴军事力量)、以及刚刚被紧急召回的唐王朱聿键。气氛凝重而充满期待。
朱慈烺没有坐在御座之上,而是站在那幅巨大的大明舆图前。地图上,北方大片区域已被标注为赤色(清占区),长江沿线则颜色深浅不一,代表着控制力的强弱。而在西南、湖广、江西等地,情况更是错综复杂。
“诸位爱卿,”朱慈烺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江南暂安,然此非长久之计。朝廷欲图中兴,必不能困守江东。今日请诸位来,便是要议一议,这接下来的棋,该如何走。”
史可法率先开口,眉头紧锁:“殿下所言极是。然如今江北诸镇虽暂稳,却依旧各自为政,号令难通。湖广左良玉部,拥兵数十万,却骄横跋扈,不听调遣。江西、两广等地,官员惶惶,兵力薄弱。欲整合四方,谈何容易?”
姜曰广也忧心忡忡:“且朝廷新立,威信未孚,江南新政已引得物议沸腾,若急于向外扩张,恐力有未逮,反生祸乱。”
这些都是老成持重之言,点明了现实的困难。
朱慈烺点点头,并未反驳,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唐王朱聿键:“曾叔祖,您素有贤名,且于宗室中威望颇高。依您之见,当如何?”
唐王沉吟片刻,道:“殿下,强干弱枝,乃自古常理。然如今朝廷新立,强干尚需时日,弱枝或可缓图。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遣使四方,宣示殿下正统,犒劳军士,安抚地方,先稳住局面,再图缓进。对于左良玉等强藩,或可许以高官厚爵,暂且羁縻。”
这是稳妥的安抚策略。
朱慈烺听罢,却缓缓摇头:“诸公之言,皆有理。然,抚慰、羁縻,可稳一时,不可图长远。左良玉之辈,非高官厚爵所能满足,彼欲效仿唐朝藩镇耳!朝廷愈弱,彼愈骄横!”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几个关键区域:“孤欲行三步之策!”
“第一步,稳固核心,星火燎原!”他的手指划过江南、浙东,“以此地为根本,全力推行新政!清丈土地,分配逆产,鼓励工商,革新军制!毕懋康、宋应星之才,必用于实处!孤要在此地,练出新军,产出利器,积攒钱粮!让此地,成为真正的复兴基地!而非仅仅是一个偏安朝廷!”
“第二步,择要整合,破局关键!”他的手指点向湖南、江西,“此地乃鱼米之乡,亦是通往西南门户。左良玉虽强,然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孤不急于与之全面冲突,但需在其侧翼打下钉子!可派得力干臣,或忠诚宗室(他看向唐王),前往整顿此地军政,招募溃兵,安抚流民,建立一支忠于朝廷的新力力量!同时,”他目光锐利起来,“听闻张献忠虽死,其义子李定国、孙可望仍率大西军残部活动于湘赣山区,与清军周旋。此部战力强悍,若能为朝廷所用……”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招抚流寇?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殿下!流寇祸国殃民,岂可轻信招抚?”姜曰广失声道。
“祸国殃民者,首推贪官污吏,豪强劣绅!”朱慈烺厉声道,“李定国、孙可望等人,亦是乱世求生!彼等能与清军血战,便说明心中尚有华夷之辨!与其让其四处流窜,或最终投清,为何不能为我所用?孤欲派一能言善辩、胆识过人之人,深入其中,晓以民族大义,许以正当名分,将其引导至抗清正道!”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当然,此事需谨慎,需寻一合适人选。”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王侃身上一丝,但很快移开。王侃勇猛有余,政治谋略却非所长。
“第三步,便是长远大计!”朱慈烺的手指最终划过一个巨大的圆圈,将整个南中国乃至海外都囊括其中,“待核心稳固,两湖江西平定,便可北图中原,西定巴蜀,南收滇黔!甚至……扬帆出海,经略南洋,开辟财源,广兴华夏!”
他描绘的蓝图宏伟而震撼,让在场众人心潮澎湃,却又觉得遥不可及。
“然,饭要一口一口吃。”朱慈烺收回手指,语气变得务实,“当前首要,便是执行第一步和第二步的前半段。史阁老,江南新政及江北防务,仍需您多多费心。”
“老臣义不容辞!”史可法慨然应允。
“姜先生,舆论引导,安抚士林,乃您所长。”
“臣遵旨。”
“王侃,新军编练,格物院护卫,以及……一些特殊任务,你要抓紧。”
“末将必竭尽全力!”
最后,他看向唐王朱聿键,语气诚恳:“曾叔祖,您德高望重,且心怀天下。这第二步中,整合湖广江西,乃至招抚大西军残部之事,非皇族重臣不足以显诚意,非大智大勇者不能胜任。孤思来想去,唯有曾叔祖您,可担此重任!孤授您‘督师湖广江西等处军务’之职,总揽两地军政,便宜行事!您可愿为孤,为大明,再辛苦一遭?”
唐王朱聿键浑身一震,看着太子信任而期待的眼神,再想到国家危难,一股豪情涌上心头。他原本就是有抱负之人,岂愿终日困于南京无所事事?
他猛地起身,整理衣冠,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臣乃朱氏子孙!殿下以重任相托,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定当为殿下经营好湖广,窥探荆襄,绝不使朝廷西顾之忧!”
“好!”朱慈烺亲自上前扶起唐王,“有曾叔祖此言,孤心甚安!所需人员、粮饷、器械,孤会尽力筹措予你!”
一场决定未来战略方向的会议就此结束。众人离去时,脚步都沉重了许多,却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明确目标。
星火始于江南,但其光芒,已开始渴望照亮更广阔的南疆。
朱慈烺独自留在殿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派唐王出镇湖广、招抚大西军,是一步妙棋,也是一步险棋。成功了,将极大增强朝廷实力,打通西南通道。失败了,则可能损兵折将,甚至让唐王自立……
“必须加快步伐了。”他低声自语。科技的突破,新军的形成,财政的健康,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清军,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片标注着“大西军活动区”的模糊地带。
“李定国……孙可望……”他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但愿你们,莫要让孤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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