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的应对策略如同精准的手术刀,试图在四面起火的危局中切开一条生路。然而,战略的完美不等于执行的顺利,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其巨大的惯性和不确定性便疯狂肆虐。
江北前线,史可法面临着空前的压力。
多铎显然吸取了上次轻敌的教训,此次南侵稳扎稳打。清军不再盲目分兵,而是集中优势兵力,如同一柄重锤,猛砸扬州至淮安一线的明军阵地。
史可法虽然得到了格物院赶工出来的部分新式火器,但数量有限,且部队换装训练需要时间。他忠实地执行着朱慈烺“拖延消耗”的命令,依托城防和预设工事节节抵抗。
战场化为了巨大的绞肉机。扬州城外,炮火连天,杀声震野。新式燧发枪队在城头轮番齐射,给冲锋的清军造成了可观杀伤,哑火率依旧存在,但持续的火力仍让清军震惊。然而,清军的红夷大炮和数量优势同样可怕,城墙不断被轰塌缺口,明军士兵和百姓只能用血肉之躯一次次填补。
史可法日夜巡防,须发皆白,眼中布满血丝。他向南京发出的求援信语气一封比一封急迫:“新械虽利,然寡不敌众!士卒伤亡惨重,箭矢火药消耗殆尽!若再无援军,扬州恐再难支撑半月!”
湖广方向,唐王朱聿键与李定国、孙可望的合作,则充满了试探与风险。
豪格率领的清军偏师战斗力极强,迅速逼近襄阳。李定国主张依城固守,孙可望则倾向于机动歼敌。唐王最终采纳了李定国的部分意见,但要求其在野战中伺机袭扰。
李定国不愧为名将,率精兵数次偷袭豪格粮队得手,甚至一度逼近清军大营。但豪格用兵老辣,迅速稳住阵脚,反而设伏重创了李定国的一支偏师。
孙可望见状,更加怀疑朝廷“借刀杀人”的意图,行动趋于保守,甚至开始暗中保存实力。
而左良玉,果然对朝廷的严令置若罔闻,龟缩武昌,坐视唐王与清军血战,甚至还上疏朝廷,反诬唐王“纵容流寇,祸乱地方,致使虏骑深入”。
唐王朱聿键陷入两难境地:前有强敌,侧有猜疑的盟友,后有不怀好意的掣肘。他只能苦苦支撑,尽力协调,将希望寄托于李定国的忠勇和朝廷的整体战略。
江西的金声桓、王得仁部,则完全成了一颗危险的炸弹。
朝廷使者接触后,发现二人反正动机复杂,既有民族情绪,更想割据一方。他们虽接受“总兵”封号,却拒不听从江西巡抚调遣,反而大肆招兵买马,吞并地盘,与地方官府冲突不断。
朱慈烺派去的三千京营官兵根本无力威慑,反而被其势力包围,形同软禁。江西局势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这股强大而不受控制的力量注入,变得更加混乱脆弱。
海上,郑芝龙的态度依旧暧昧。
他接受了朝廷的封赏,却对让其子郑森入京的要求推三阻四。其水师主力依旧盘踞福建沿海,游移观望,既不出击清军,也不完全阻断与北方的海上私贸,显然打着待价而沽的主意。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入南京文华殿。
朝堂之上的悲观论调再次抬头。韩赞周、刘孔昭的党羽虽不敢明言,但私下串联更加频繁,“太子年轻冒进,致使局势糜烂”的论调悄然传播。
甚至一直支持改革的姜曰广也面现忧色:“殿下,四处皆急,朝廷兵力钱粮已近枯竭,若再无转机,恐……恐生大变啊!”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山,压在朱慈烺的肩头。他连续数日失眠,眼中布满血丝,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他知道,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一旦信心崩溃,内部瓦解,则万事皆休。
“慌什么?!”他再次用冰冷的语气压制住朝堂的恐慌,“敌军攻势虽猛,然并未突破我军核心防线!史阁老仍在扬州!唐王仍在湖广!金声桓虽跋扈,却也未再降清!郑芝龙仍在海上!局势仍在掌控!”
他必须表现得比任何人都镇定。
退朝后,他立刻采取了一系列果断措施:
第一,极限压榨内部潜力。
他再次强令“审计司”加大力度,对几个此前态度摇摆的江南巨富进行“抄家式”清丈,筹集最后一笔巨额军费。同时,向“大明皇家银行”透支未来税收,发行新一轮“战争债券”,强制要求南京富户认购。
“格物院”进入战时状态,工匠三班倒,所有资源优先保障燧发枪、弹药和简易爆炸物的生产。
第二,冒险调整战略部署。
他深知扬州压力最大,若扬州再失,则江北门户洞开,南京震动。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从防御相对平静的镇江方向,秘密抽调五千由新式火器加强的精兵,由心腹将领率领,星夜北渡,增援史可法!此举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一旦被清军察觉镇江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行险招打破僵局。
他密令王侃,动用那支训练已久的“暗刃”小队,执行两项绝密任务:
一队潜入江西,伺机接触金声桓、王得仁部下中可能对朝廷抱有忠心的军官,进行策反,哪怕只能分裂其部分力量也好。
另一队,携带他的亲笔信和重礼,秘密南下福建,不是去见郑芝龙,而是设法接触其部下重要将领乃至其子郑森,许以重利,绕过郑芝龙,直接策动其部分水师北上前线助战!
第四,坚定内部人心。
他每日依旧按时临朝,批阅奏章,甚至抽空前往格物院和军营视察,神态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的镇定,极大地感染了核心班底,勉强维持着朝廷的运转。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前线的韧性,赌的是敌军的失误,赌的是他派出的奇兵能否创造奇迹!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一天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终于,转机开始悄然出现:
增援扬州的五千生力军及时赶到,虽然数量不多,但装备精良,士气高昂,他们的到来极大鼓舞了扬州守军的士气,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王侃的“暗刃”在江西成功策反了金声桓部下一名重要副将,导致金声桓内部发生火并,虽未完全瓦解其势力,却使其暂时无力扩张,减轻了江西巡抚的压力。
而前往福建的小队,历经艰险,竟成功将太子的信送到了郑森手中!这位年轻的未来国姓爷,早已对父亲首鼠两端的态度不满,深受忠君爱国思想影响。他虽未能立刻调动大军,却说服其叔父郑鸿逵,率领一支分舰队(数十艘战船)北上长江口,作出威胁清军后勤线的姿态!
这一举动,虽然实际战果有限,却在政治上产生了巨大影响!郑家水师终于动了!这极大地震慑了清军,也暂时安抚了南京朝廷内部的焦虑情绪——海上的巨枭,至少部分倒向了朝廷!
八方风雨依旧狂暴,但南明这艘破船,在朱慈烺拼尽全力的操控下,竟然奇迹般地没有立刻倾覆,反而在惊涛骇浪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
年轻的太子,用他的意志、智慧和冷酷的决断力,硬生生在这绝境之中,为自己,也为大明,争取到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知道,危机远未结束。但最危险的时刻,似乎正在慢慢过去。
接下来,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实实在在的胜利,来彻底扭转战局,奠定他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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