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蜿蜒,直抵紫金山下。
孝陵肃穆,神道两旁的石象生历经风雨,默然矗立,仿佛仍在护卫着沉睡的洪武大帝。气氛庄严肃穆,与南京城内的喧嚣浮躁截然不同。
队伍在陵园外停下。朱慈烺拒绝了肩舆,坚持步行而入。他一步步踏上神道,脚步沉重,脸上的悲戚之色并非全然伪装。穿越者的灵魂与太子的记忆交融,面对这座象征着大明开国辉煌与如今山河破碎的陵寝,一种巨大的历史沉重感和责任感压在他的心头。
文武百官紧随其后,无人敢喧哗。韩赞周和刘孔昭脸色阴沉,却也只得亦步亦趋。
进入享殿,香烟缭绕,太祖朱元璋的画像高悬,目光如炬,俯瞰着众生。
司礼官唱喏,仪式开始。
朱慈烺立于最前,依照礼制,焚香,奠酒,叩拜。
当三跪九叩的大礼行毕,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伏在地上,肩头微微耸动。起初是细微的啜泣,继而哭声渐大,最终化为难以抑制的悲恸!
“不肖子孙朱慈烺,叩告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他抬起头,泪流满面,声音因哭泣而颤抖,却字字清晰,穿透大殿,传入身后每一个官员的耳中。
“父皇……父皇励精图治,宵衣旰食,然国事糜烂,积重难返……终至……终至煤山殉国,神州陆沉!烺儿无能,未能承欢膝下,未能替父分忧,仓皇南奔,苟全性命于此……烺儿之罪,百死莫赎!”
他哭的是崇祯,更是哭这即将倾覆的天下。真挚的情感感染了在场许多人,不少官员想起北京惨状,也纷纷落泪,殿内一片悲声。
韩赞周和刘孔昭对视一眼,眉头紧锁。太子这出哭陵戏码,效果太好了!
突然,朱慈烺猛地以头触地,咚的一声,骇人心魄!
“太祖皇帝开疆拓土,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何其雄哉!然今,建奴铁蹄再叩国门,江北之地尽染腥膻!我等不肖子孙,竟犹自困于金陵一隅,争权夺利,罔顾国仇家恨!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太祖?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这话如同鞭子,抽打在每一个心怀鬼胎的官员身上!韩赞周和刘孔昭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这哪里是哭诉,分明是斥责!矛头直指南京当下的乱象!
朱慈烺再次抬头,额前已是一片红肿,泪水与灰尘混合,显得无比狼狈,却又异常决绝。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发出誓言:
“烺儿在此立誓:此生惟愿驱除鞑虏,光复神州,雪此国耻!若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人神共戮!”
“恳请太祖英灵护佑,赐烺儿以勇气,赐大明以生机!烺儿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天命不佑,烺儿亦当战死沙场,以血祭奠列祖列宗!”
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这番表演,七分真情,三分算计,达到了极致的效果。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朱慈烺压抑的喘息声。许多官员被太子的悲愤和决绝彻底震撼,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同情、敬佩,乃至重新燃起的希望。
“殿下!”老臣刘宗周率先扑倒在地,老泪纵横,“殿下节哀!臣等誓死追随殿下,匡扶社稷,恢复中原!”
“臣等誓死追随殿下!”越来越多官员跪倒在地,声音汇聚成流,甚至包括一些原本中立摇摆的官员。太子占尽了道德和大义的高地,此刻反对他,就是自绝于天下人心。
韩赞周和刘孔昭被迫跟着跪下,脸色铁青,牙关紧咬。他们完完全全被太子这一手给将死了!在孝陵这个场合,他们根本不敢有丝毫反对的表示。
朱慈烺在高梦箕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身。他目光扫过跪倒的众人,在韩、刘二人身上略微停顿,闪过一丝冷冽,随即又化为悲悯。
“众卿请起……国难当头,正需我等君臣一心,共渡难关。”他声音沙哑,显得无比虚弱,“孤有些乏了,且先回城吧。”
谒陵仪式,以朱慈烺大获全胜而告终。
回程的路上,气氛截然不同。官员们窃窃私语,话题无不围绕着太子方才的表现。太子的形象从一个需要保护的落魄储君,瞬间变得高大起来,成了一个悲情却坚毅、承载着复兴希望的象征。
韩赞周和刘孔昭的车驾落在后面,两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一个太子!好一个哭陵!我们都小看他了!”刘孔昭咬牙切齿。
韩赞周尖细的嗓音带着冷意:“哼,哭得再好,也不过是收买人心。南京的兵权、钱粮,还在咱们手里!史可法远在扬州,马士英很快就到……且让他得意一时。”
“接下来怎么办?难道真让他……”
“慌什么?”韩赞周瞥了他一眼,“按计划行事。先‘请’太子入宫‘静养’。只要把他和外面隔开,时间一长,今日这点声音,自然就散了!”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朱慈烺并未给他们太多时间。
车驾刚回到南京城内,还未抵达皇宫,朱慈烺便再次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
“韩公公,刘伯爵。”
“奴婢/臣在。”两人不得不驱马靠近车驾。
“孤心绪难平,且身体确有不适,需静养些许时日。”朱慈烺缓缓道,“然国事蜩螗,一刻不容耽搁。孤决定,明日于文华殿召集重臣,聆听江北军情及南京防务、财政诸事汇报。孤虽在静养,然耳需聪,目需明,否则无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他根本不给对方把自己完全隔离的机会,直接要求明日听政!
韩赞周和刘孔昭又是一愣。这太子,步步紧逼!
“殿下,您玉体要紧……”韩赞周还想劝阻。
“莫非南京防务、国库虚实,有何孤不能知晓之事?”朱慈烺的语气陡然转冷。
“……奴婢不敢!臣等遵命!”两人再次吃瘪,只得应下。
车驾终于驶入皇城,将朱慈烺送入早已准备好的东宫——一座华丽却也可能成为囚笼的宫殿。
宫门缓缓关闭。
朱慈烺站在熟悉的宫苑中,看着周围垂手侍立、却不知是谁耳目的太监宫女,脸上最后一丝悲戚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高梦箕。”
“臣在。”
“传孤口谕,召太医前来诊视。另外,孤要沐浴更衣,用些清淡膳食。”他故意提高声音,做出真的要静养的样子。
“是。”高梦斛躬身退下。
朱慈烺转身走入内殿,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桌面。
孝陵的第一仗,他赢了面子,赢得了部分人心。
但明天的文华殿听政,才是真正刺刀见红的开始。那里,他将直面整个南京权力核心的算计和敷衍。
他需要一份能震住场子的“作业”。
“王侃的人,应该快有消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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