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光未亮，寒气侵体。
奉天殿外，百官早已按品阶列队静候，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
今日的气氛却与往常的沉闷截然不同，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在人群中暗流涌动。北方大捷的消息，早已通过各自的渠道，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应天府的权贵圈。
他们此刻等待的，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为这场辉煌的胜利，盖上最终的印章。
“咚——”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金銮殿的威严扑面而来。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身着繁复的朝服，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之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最终汇入一片死寂。
御座之上，朱元璋身着玄色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面容沉肃，不怒自威。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下方每一位臣子的头顶，那股开国帝王独有的杀伐之气，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他没有开口，只是对着侍立在旁的内官，微微示意。
一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躬身走出，手中捧着一卷用明黄丝绸包裹的羊皮军报。
他走到御阶之下，展开军报，深吸一口气，那平日里温顺谦恭的嗓音，此刻陡然变得尖利而高亢，每一个字都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燕王朱棣上奏，我大明王师，于捕鱼儿海……”
声音在大殿的梁柱间来回激荡。
“……大破元军主力，阵斩敌酋数万，俘虏北元太尉阿札失里以下，王公贵族百余人……”
殿下的官员们，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武将勋贵们，个个挺起了胸膛，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金戈铁马的沙场之上。
“……缴获牛羊马匹，军械粮草，不计其数！”
嗡！
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在大殿中响起，又被御座上那道沉默的身影，无形地压了下去。
老太监的声音没有停顿，反而因为激动，声调再度拔高，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激昂。
“攻城一役，尤为旷古烁今！”
“我军先锋总旗朱雄，勇冠三军，身先士卒！”
当“朱雄”这个名字第一次响起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但下一句，却让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于万军之前，以一人一枪，竟悍然破开敌军厚重之城门！”
“后又单骑冲阵，于帅府之内，亲斩北元太尉阿札失里之首级！”
一人！
一枪！
破城！
这十二个字，仿佛十二道天雷，轰然劈下，将满朝文武所有的思绪，都炸得一片空白！
整个奉天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针落可闻的死寂。
那些饱读史书的文官，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宿将，双目圆瞪，眼球中布满了血丝，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诞不经的神话。
那是人力所能及的范畴吗？
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短暂的死寂过后，是火山喷发般的剧烈哗然！
“不可能！绝无可能！此乃虚报战功！”一名兵部官员失声叫道，但他的声音，却因极度的震惊而显得底气不足。
“天神！此子必是天神下凡，佑我大明！”
“闻所未聞！我大明军中，何时出了这等盖世猛士！”
整个大殿乱成了一锅沸粥。
然而，就在这片喧嚣的顶端，御座之上的朱元璋，在听到“朱雄”这两个字的瞬间，他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那是一种被强行压制了太久，以至于几乎被遗忘的痛楚，如同沉在水底的巨石，被这突如其来的名字，猛地翻了上来。
咚。
他的一根手指，在龙椅的蟠龙扶手上，极轻地，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
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了身侧不远处的太子朱标耳中。
朱标的心猛地一跳。
他太熟悉自己的父皇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代表着父皇的内心，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父皇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上，滑落到那份捷报之上。
朱雄……
为何这个名字，会让父皇有如此反应？
朱元璋缓缓抬起了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沸腾的大殿，瞬间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皇帝的雷霆或是恩赏。
“燕王此战，功在社稷。”
朱元璋的声音响起，平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一如既往。
“传朕旨意，所有有功之臣，兵部与吏部，立刻会商，拟定封赏！”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加重。
“朕，绝不吝惜赏赐！”
“陛下圣明！”
山呼海啸般的颂圣之声，响彻奉天殿。
没有人注意到，朱元璋的目光，早已穿透了头顶的穹顶，越过了巍峨的宫墙，望向了那遥远得看不见的北方草原。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朱雄……
这个名字，在时隔多年之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功勋，闯入了他的耳中。
如同一根无形的楔子，深深地钉进了这位开国帝王的心脏深处，留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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