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上，新设“锦衣卫”三字，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掀起的滔天巨浪正席卷着整个大明朝堂。
而在应天府，城南的凉国公府内，另一场风暴，正以一种更为隐秘、也更为致命的方式，悄然酝酿。
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愈发凝滞的压抑。
蓝家大哥，蓝春，死死盯着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纸，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虬结如地龙。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是写信之人极度慌乱之下所书。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
“……朱雄未死……一战成名……燕王破格提拔……正五品千户……陛下殿前亲口提及……”
这些词句，拆分开来，他都认得。
可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要逆流的恐怖事实。
“啪！”
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将信纸拍在身前的紫檀木书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站在他对面的蓝家二哥蓝晖，被这声响吓得一个激灵，本就惨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哥……”
蓝晖的声音干涩发颤，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却只能挤出这一个字。
那个泥腿子。
那个在他们眼中，可以随意踩踏、羞辱、殴打的蝼蚁。
那个他们以为早就死在了北平城外，连尸骨都找不到的贱民。
他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甚至，活成了一个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千户！
正五品的武官！
这在大明军中，已经算得上是中层将领，手底下管着一千多号人，有资格在王爷面前听令，有资格让名字出现在兵部的战报上！
“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死了也就死了。可现在，他是一个千户！”
蓝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彻底失了方寸。
“是一个被燕王殿下看重，连陛下都听闻了其名字的少年英雄！这分量，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是在告诉兄长，他是在提醒自己，那个被他们得罪到死的家伙，如今究竟拥有了何等可怕的分量。
蓝春没有说话。
他只是烦躁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名贵的地毯被他的军靴踩得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蓝晖的心上。
悔恨与恐惧，如同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日在北平酒馆里的情景。
他们高高在上的姿态，肆无忌惮的嘲讽，以及那小子被打得满脸是血，却依旧死死挺直脊梁，眼中喷射出的，那如同孤狼般的凶狠目光。
他深知，以朱雄那日所表现出的刚烈性格，一旦让他凯旋归来……
不，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做什么。
只要他将当初的事情，向燕王，甚至是向朝廷捅出去。
届时，他们兄弟二人，乃至整个凉国公府的颜面，都将荡然无存！
“欺凌有功将士”！
这个罪名，不大，却足以让御史台那群疯狗闻着血腥味扑上来，将他们蓝家撕咬得体无完肤！
父亲蓝玉，最重军功，最看不起的就是他们这种仗势欺人的纨绔行径。
若是被父亲知道，他们兄弟二人，打断腿都是轻的！
冷汗，顺着蓝春的额角滑落。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恐惧彻底吞噬，只剩下野兽般的狠厉。
“不能让他回来！”
他一字一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回到应天府！”
“可……可我们之前派去的人，已经失联了。”
蓝晖绝望地摊开手，声音里满是无力感。
“现在他在军中，又是千户之尊，身边必然守卫森严。军法如山，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再想用战场上的意外来解决他，几乎不可能了。”
“战场上不行，那就用江湖上的手段！”
蓝春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蓝晖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他压低了声音，温热的气息喷在蓝晖的脸上，却让他如坠冰窟。
“一介武夫而已，就算再能打，还能挡得住淬毒的匕首和无声的袖箭吗？”
蓝春的脸上，肌肉扭曲，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那笑容，让蓝晖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意。
“传令下去，去‘鬼市’！”
“联系府里豢养的那些江湖死士，让他们即刻启程，前往北方军中！”
“告诉他们，不计任何代价，务必要在凯旋之前，取下朱雄的项上人头！”
“哥，你疯了！”
蓝晖被兄长这石破天惊的大胆想法，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他推开。
“在军中行刺朝廷命官，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斗气和报复了，这是在谋逆！是在拿整个凉国公府，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性命做赌注！
“哼，只要做得干净，谁能知道是我们干的？”
蓝春冷笑一声，眼神中满是疯狂的赌徒神色。
“富贵险中求！”
“与其等他回来，像一把悬在我们头顶的刀，时时刻刻等着他落下。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
他一步步逼近自己被吓破了胆的弟弟，声音充满了蛊惑。
“二弟，你想想，等他回来，我们是什么下场？等他成了陛下和燕王眼中的红人，我们又是什么下场？”
“到那时，我们就是他脚下的垫脚石！整个凉国公府，都要因为我们，而向一个泥腿子低头！”
“你甘心吗？！”
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蓝晖的心口。
他看着兄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疯狂而决绝的神情，最后一丝理智，也开始摇摇欲坠。
巨大的恐慌，已经让这对兄弟，彻底失去了判断力。
他们被自己一手制造出的梦魇所追赶，慌不择路地，走上了一条通往深渊的，不归的疯狂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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