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长房父子依旧在温暖的被窝里安睡,做着科举登科的美梦。
陈家二房三房男丁外加林墨白、芸娘,默默地跟在陈老头身后进山。
长房钱氏、陈学籍、陈凤娘,满脸怨毒,拖拖拉拉走在最后。
残月悬在远处覆满茅草的简陋窝棚顶,一道简陋的木板小桥横跨在结冰的小溪上。
霜华铺满桥面,只留下他们一行人刚刚踏过的一串孤零零的足印。
此情此景,林墨白心头莫名一动,脱口吟道:“鸡声茅庐月,人迹板桥霜……”
“哎呦!”
陈鸿斌猛地一拍大腿,惊飞了旁边枯树上的麻雀,
“你小子看不出来啊,出口成章啊,比学典那小子满嘴之乎者也强多了。”
好似在告诉陈老头,我选的姑爷就是厉害。
“我记忆力好,就是乞讨时路过学堂,先生讲过我就能记在心里。要是我能读书,将来……”
林墨白嘿嘿一笑,看着陈老头驻足望向自己,不由地抬高声音,
“我一定能考中秀才,到时候也能为陈家光宗耀祖。”
陈老头没有回头,他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一瞬。
经历过昨日分肉以及刚才吟诗,小林子还是有些才华的在身上的,这个印象已经印在了心里。
只是,家里已经供大房读书那么多年了,绝不能为此改弦易辙。
但不由得撇了撇嘴,长房都读书读了那么多年还没有收成,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培养一个小号?
然后,陈老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吊车尾的长房三人,眼角没来由地跳了跳,今个儿怎么看他们有些烦?
“这想法不错啊,这样一来我三房就他娘有出头之日了!”
陈鸿斌尽是反骨,能让长房不痛快,这心里就痛快。
“爹啊,明年开春,鸿文一定能考中秀才,学典也一定能考中童生,到时候咱们家一秀才一童生,连族长家都比不了。”
钱氏一听,这还了得,这不是降低长房生活水平吗,当即施法往陈老头肾反应区猛戳,
“到时候爹您就可以提出族谱另开一页,您在陈家沟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您再出门,身后跟着秀才儿子和童生孙子……哎呦喂,那满村子的羡慕眼光,还不得把您淹喽?”
“咳……不敢想,不敢想……”
他嘴里谦虚着,可那挺直的腰板和加快的步子,却泄露了心底的受用。
林墨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茶里茶气起来:
“大伯父和学典哥考了那么多年,明年考上真厉害啊。不像我,没办法读书。
要是我读书也中了秀才,那咱们家就双秀才了。
岳父大人,到时候你也能单开一页族谱。”
“爹……我也想……”
陈鸿斌努了努嘴角,这饼真香,
“总不能这辈子,三房和二房都要给长房当牛做马吧?”
以前家里没男丁,就没啥念想,长房欺压不欺压,得过且过罢了。
而今家里有个聪明男丁,陈鸿斌的反骨顿时暴涨。
怎么着也有了念想,得努力一把。
陈老头蹙眉,甩了一下衣袖,并未再开口。
“老三你什么意思?整日里,就数你偷奸耍滑,还有脸说什么叫给我们当牛做马?明年你大哥和侄子高中,沾光的难道不是你?”
钱氏立即跳脚,唾沫星子喷在了陈鸿斌脸上。
“吵吵八火做什么?!”
陈老头不语,但老陈氏一声怒吼,如同炸雷,瞬间压住所有声音。
她常年操持家务,中气十足,此刻眼神凌厉地扫过众人,
“有力气,都给我留到山上使劲!今个儿谁敢掉链子,看看老娘的擀面杖硬不硬?”
她瞪了钱氏一眼,尤其不满,
“老大家的,你也消停点!得了便宜还卖乖!”
钱氏被婆婆当众训斥,脸涨成了猪肝色,拉着儿女故意落后几步,眼中愤怒几乎凝成实质。
忽然记起昨个儿相公提醒过自己,二房都是能吃亏的闷葫芦,三房就林墨白一个明白的,制住他就能继续拿捏三房。
刚刚林墨白三言两语,又挑起读书和分家,自己绝不能让这么苗头起势。
对付一个孩子,尤其是受苦受穷沿街乞讨的,给他点好处不就手到擒来了吗?
此时,林墨白跟在陈鸿斌身后,芸娘沉默地走在旁边。
山道崎岖,荆棘丛生。
不多时,他便气喘吁吁,额角渗出虚汗,掌心被粗糙的刀柄磨得通红,火辣辣地疼。
每一次挥刀砍向那些坚韧的灌木枯枝,都震得他手臂发麻。
陈鸿斌回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是砍柴的动作更快了几分,有意无意地将林墨白护在身后,替他挡开不少枝杈。
芸娘也放慢了脚步,默默递过一个破旧的竹筒,里面是冰冷的山泉水。
林墨白接过,冰凉的水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明。
他抬头望向被高大树木遮蔽的天空,阳光艰难地穿透叶隙,洒下破碎的光斑。
“不行,体力活不是出路……”
他喘着粗气,目光下意识地扫视四周,仿佛想从这山林中榨取出一点不一样的生机。
“墨哥儿,累坏了吧?快歇歇,吃个鸡蛋,喝口水。这三房可舍不得,给你吃吧?”
就在林墨白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个刻意放的柔和,甚至带着点慈爱的声音突兀地在身边响起。
林墨白心头一跳,抬眼看去,只见钱氏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脸上堆着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一只手里拿着剥壳儿的鸡蛋,另外一只手端着半碗凉水。
她身后不远处,陈学籍和陈凤娘也停了手,正阴恻恻地朝这边看着。
“谢谢大伯娘!”
林墨白接过剥好的鸡蛋,然后掰开一半,塞进了旁边芸娘的嘴里,剩下的又塞进自己嘴里。
这他娘的,前世咋就感觉不到,鸡蛋这么香呢?
钱氏眼角直蹦,但又将水碗递过来,眼睛紧紧盯着林墨白,语气掏心掏肺:
“昨儿个是大伯娘一时急昏了头,做得不对嘞。
你大伯也说了我,一家人要和和气气才是正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分家不分家的,多伤感情?
今后,大伯娘会对你好一些!”
“啊?”
林墨白和芸娘,都有些吃惊。
但见她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带着亲昵:
“墨哥儿啊,你大伯和典哥儿的前程,就是咱们全家的前程!
等明年他们高中了,到时候啊,随便提携提携你,让你也进学读几年书,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今后啊,大伯娘不会亏着你的,保证你顿顿有鸡蛋怎么样?”
她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处处都在为林墨白考虑,为三房着想。
若是不明就里的,恐怕真要被这深明大义感动了。
林墨白心中冷笑连连。
这钱氏,昨日吃了大亏,今日学聪明了,换了怀柔策略。
想用一张空头支票稳住他,让他安分守己继续做长房的血包?想得美!
他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动和受宠若惊:
“大伯娘……您说得对,句句在理!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能说分家就分家呢?”
他将那碗水一饮而尽,仿佛喝下了钱氏给的定心丸,
“不分了,以后再也不提分家了!”
钱氏脸上的假笑瞬间绽放开来,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成了!
这蠢小子,果然好糊弄!
略施小计就找不着北了!
她刚要趁热打铁再安抚几句,却见林墨白放下水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脸上带着想通后的释然和轻松,
话锋自然无比的一转,仿佛只是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然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了,那大伯娘,墨白能不能……跟您商量个小事情?”
钱氏心情正好,大手一挥,摆出长辈的宽宏姿态:
“嗨,说啥商量不商量的,一家人,只要大伯娘能办到的,尽管说!”
她心里盘算着,无非是多吃半碗饭、少干点活之类的要求,给点甜头稳住他,就掌控了三房。
林墨白腼腆地笑了笑:
“岳父和叔伯们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吃不饱,哪有力气为大哥和典哥儿挣束脩、攒赶考的盘缠?
能不能……从明日起,每三天给大家吃一顿肉?”
“什么?”
钱氏脸上的假笑瞬间粉碎,惊怒道,
“昨天不都吃过肉了吗?怎么还想着吃肉?”
省下的,哪怕是一口米,也是他们长房的,怎么能说吃肉就吃肉?
他们生活质量,不就降低了?
二房动作猛地一滞,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像是瞬间点燃了燎原的火!
攥着刀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喉结疯狂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响成一片!
他们死死盯住钱氏,那目光不再像以往一样畏缩,而是饿狼盯着肥肉的凝视!
此时,林墨白步步为营,当即腼腆一笑:
“让大家肚子里有点实在的垫着,干起活来才有劲儿!
这样大家心气顺了,自然也就没人再提分家的事了!
大伯娘您最是明理仁厚,定会体谅的,对吧?”
“体谅个……”
“老大家的!”
陈老头脸色铁青截住了钱氏的泼妇骂街,心里骂了一顿这蠢娘们,老眼刀子般刮过林墨白,最终闪过一抹欣慰,
然后吐字道,“……依……他!”
今个儿这事儿,要是不给一个交代,这人心就不容易聚拢了。
“爹!好……好吧……”
钱氏一想,确实如此,要让马儿跑得让马儿吃草。
“另外……”
林墨白挠挠头,看向一旁恶狠狠盯着自己的陈学籍,嘴角一挑,
“我记得学籍哥从军的舅舅,给了他一把匕首,借我玩几天。”
笑得像个没见识的土包子。
“啥?”
钱氏瞳仁瞪大了,“你要匕首做什么?那可是我弟弟给我儿子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