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锻造新零件的间隙,苏晨并未虚度。他将自己沉浸在农场的脉络里,用脚步丈量着每一寸土地,用双眼记录下每一个角落的细节,脑海中那座【废土工坊】的蓝图,也随之愈发清晰。
这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穿过宿舍窗户,在布满划痕的木桌上投下一片斑驳。苏晨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父亲留下的图纸,那些复杂的线条和数据在他眼中,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密码。
一阵沉重且节奏略显不均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门被直接推开,没有敲门。
独臂铁匠李师傅那魁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将一团阴影投射在苏晨身上。
老铁匠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满是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一言不发,径直走到桌前,将一个用柔软麂皮包裹的重物放在了图纸旁边。
一声沉闷的“咚”,让桌子都微微一颤。
做完这个动作,他便转身,似乎打算立刻离开。
苏晨的视线从图纸上移开,落在那份包裹上。他伸手解开系绳,将麂皮缓缓展开。
一抹冷冽的金属光泽瞬间映入眼帘。
那是一套卡尺和一把角尺。
它们被保养得油光锃亮,尺身反射着窗外的天光,散发着一股独属于高级工具钢的冰冷质感。尺身上的刻度并非机器冲压,而是用手工一点点錾刻打磨而成,清晰、精准,每一道划痕都蕴含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感。
苏晨拿起那把卡尺,入手微沉,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他能感受到金属内部结构的致密与坚韧,更能体会到制作者在打磨它时所倾注的心血与专注。
这不只是一套工具,更是一件手工艺的结晶。
“好东西,配得上你的手艺。”
李师傅嘶哑的嗓音在门口响起,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没有回头,只是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迈开步子,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晨握着手中的卡尺,久久没有言语。
他知道,这句简短的评价,是这位孤僻、骄傲的老匠人,所能给予的最高赞誉。
这份沉甸甸的馈赠,在两人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超越言语的默契,一种只属于顶尖工匠之间的惺惺相惜。
小心翼翼地将这份珍贵的礼物收好,苏晨拿起桌上那张采购新零件所需材料的单据,起身前往农场的财务室。
财务室设在场部办公楼的一楼,与铁匠铺的喧嚣和燥热截然不同。这里安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墨水、纸张和算盘珠子混合的独特味道。
在这里,他见到了陈墨。
农场里唯一的“文化人”,负责整个农场财务会计工作的陈墨。
他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干净干部服,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气质斯文,甚至可以说有些文弱。
但那双镜片之后的眼睛,却破坏了这份斯文。
那是一双异常锐利的眼睛。
当苏晨走进来时,那双眼睛只是从账本上抬起,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便又落回了纸面。
他不像农场里遇见的其他人,或热情,或直爽。他的言谈举止,都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审慎,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距离感。
苏晨将单据递了过去。
“苏晨同志是吧?听说了,一来就帮我们农场解决了个大难题。”
陈墨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稳,一边低头审核着单据上的项目和金额,一边看似随意地开口。他的手指在单据上缓缓划过,指节分明,透着一股长年握笔的力道。
“听口音是四九城来的?以前在城里,是做什么工作的?”
来了。
苏晨心中了然。
这场看似平常的报销流程,其实是一场不动声色的审查。对方这是在盘他的底。
他神色不变,从容应对。
“就是个普通学生,平时喜欢跟着一位老师傅学点手艺,瞎琢磨。”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既符合他年轻的身份,又为他那一手惊人的技术提供了一个模糊的来源。
陈墨审核单据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从桌上拿起一枚印章,在单据上盖了下去,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
“哦?”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终于完全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笔直地钉在苏晨的眼睛上。
“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这位老师傅一定不简单吧?”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粘稠。
陈墨的眼神带着一种解剖般的审视,试图从苏晨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中,捕捉到蛛丝马迹。
苏晨只是笑了笑。
他没有接话,也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就那么平静地与他对视着。那笑容既不显得心虚,也不带任何挑衅,只有一片坦然和淡定。
这种神秘而不透露分毫的态度,让陈墨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心中的审视与怀疑,在这一刻不减反增。
这个人,太镇定了。
面对自己的试探,他既没有急于辩解,也没有故作高深,就像一块光滑的鹅卵石,让所有试探的力道都滑向了空处。
陈墨缓缓收回目光,将盖好章的单据推了回去。
他总觉得,这个突然空降到农场、一来就展现出惊人能力的“技术能人”,身上藏着不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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