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短篇小说 > 大明留学生 > 第五章 皇家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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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妹妹何雨水那带着几分不耐和诧异的“指导”下,朱由校磕磕绊绊,总算将那万言检讨书艰难写完。

最后一笔落下,他看着信纸上那密密麻麻、略显稚拙却工整的毛笔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曾几何时,他手握刻刀,能在方寸檀木上雕出层峦叠嶂的亭台楼阁,能让木鸢的翅膀栩栩如生。

而握这毛笔,却远比握刻刀来得沉重。

灯光下,他凝视着墨迹未干的字迹,思绪飘回了那座红墙黄瓦的紫禁城。

他的父亲,那位不得祖父万历皇帝喜爱的太子朱常洛,自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又怎会、怎敢为他请来名师大儒,悉心教导帝王之术?

他们父子,在祖父眼中,怕是比那些得宠的太监还不如,是宫中的隐形人,是随时可能被废黜的碍眼存在。

别的皇孙在文华殿开蒙,听翰林学士讲解经史子集、治国方略时,他在做什么?

他只能躲在慈庆宫冰冷的偏殿里,看着窗外其他得宠皇孙前呼后拥地去上课。

陪伴他的,只有几个同样不得志、小心翼翼的老太监和怯懦的宫女。

他们教他认了些字,读了最基础的《千字文》、《百家姓》,或许还有半本《论语》,但更深奥的经义、策论、治国之道,无人敢教,也无人能教。

那些学问,是只有被认可的“储君”才有资格学习的。

而他?

一个父亲地位朝不保夕的“皇长孙”,学习那些,岂不是徒惹猜忌,招来杀身之祸?

他的“学堂”,是慈庆宫那洒满落叶的庭院;他的“先生”,是身边那些识得几个字的内侍;他的“功课”,是用捡来的废木料,一遍遍雕刻那些只能存在于想象中的飞禽走兽、楼阁舟车。

手指上的茧,不是握笔磨出的,而是刻刀留下的。

脑海中的图谱,不是经史子集,而是榫卯结构。

他所有的机巧与智慧,都倾注在了那方寸木料之上,而非圣贤书卷之中。

后来,父亲仓促即位,又仓促地暴毙。

他被文武百官仓促地推上那张他从未被教导该如何坐稳的龙椅。

奏疏上的字句在他眼前打架,臣工们的奏对如同隔着一层浓雾。

他听不懂那些引经据典的机锋,辨不明那些忠奸难辨的面孔。

只有退朝后,回到他那小小的木工房里,听着刨花沙沙作响,闻着木料清香,他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宁和掌控感。

在外朝那些满腹经纶的大臣们眼中,他熹宗皇帝,无疑是个不学无术、昏聩无能的废物皇帝,是导致阉祸横行、国势日衰的罪魁祸首之一。

可是如今,在这1965年的京城四合院里,在这盏昏黄的电灯下,他看着自己写就的这份检讨书。

字虽不算顶尖,但结构端正,笔画清晰,文辞虽朴实,却也语句通顺,逻辑清晰。

用来应付一个轧钢厂副厂长的检讨,竟是绰绰有余。

一丝苦涩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

这是何等的讽刺?

曾经他因缺乏正统皇家教育而被史书诟病,最终似乎也确实“促成了”大明的灭亡。

可如今,偏偏是这点仅由内侍宫女启蒙的、被朝臣们鄙夷的“基础”,在这陌生的时代,支撑着他完成了第一项生存任务。

若当年祖父能多看他父亲一眼,若他能有名师悉心教导,通晓经世治国之道,大明是否会有所不同?

他是否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而非一个被后世讥讽的“木匠皇帝”?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他放下毛笔,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

这份检讨书,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对一次旷工的交代,更像是一份来自过去的、带着无尽无奈和讽刺的证明。

证明他朱由校,并非一无是处,只是他一生所学,从未用对过地方。

以前在大明是,如今在这里,似乎也是。

这份认知,比写一万字检讨,更让他感到沉重和悲哀。

……

或许是察觉今天的哥哥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何雨水心里那点埋怨和害怕,终究被一丝血脉相连的担忧压了过去。

她难得地没有甩手回自己屋,而是抿着嘴,默默地走到墙角那个简陋的灶台边,生火、舀米、洗菜,动作虽不算麻利,却也有条不紊。

毕竟是何家的女儿,祖传的厨艺耳濡目染,即便没有正经学过,做一顿家常便饭还是手到擒来。

等到朱由校将那份耗尽他心力的万字检讨书最后一笔吹干,屋子里已经弥漫起一股简单的食物香气……

棒子面粥的糊香,窝窝头蒸熟的热气,还有一盘清炒白菜梆子。

“哥,吃饭了。”何雨水小声招呼道,将碗筷摆放在那张油渍斑斑的小桌上。

朱由校抬起头,目光从检讨书上移开,落到那顿简陋寒酸的晚餐上。

粗瓷碗里盛着黄澄澄的粥,盘子里的窝窝头表面粗糙,那盘白菜更是少见油腥。

这与他记忆中宫中御膳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强烈的饥饿感猛地袭来,他才惊觉自己从清晨“醒来”至今,竟是滴水未进。

先前被震惊、惶惑、愤怒的情绪充斥着,尚且不觉得,此刻心神稍定,又被食物香气一引,肠胃立刻提出了最强烈的抗议。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坐下。

纵然腹中饥火灼烧,面前食物粗粝,但刻在骨子里的皇家礼仪却下意识地苏醒过来。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静坐了片刻,仿佛在等待尚膳监的太监试毒。

意识到如今已经没有太监帮自己布菜了,他这才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捧起那个粗糙的窝窝头,仿佛捧着的是一件精美的玉雕。

他没有像寻常饿极了的人那样狼吞虎咽,而是微微侧过身姿,背脊挺得笔直,用一只手小心地掰下一小块,然后缓缓送入口中。

他咀嚼得很慢,双唇紧闭,没有丝毫声响,每一次下咽都显得极有节制。

喝粥时,他只用嘴唇轻轻碰触碗边,小口啜饮,绝不发出吸溜的声音。

夹菜也只夹自己面前那一小撮,筷子绝不乱翻。

整个过程中,他目不斜视,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而非吃一顿简陋的晚餐。

那种自然而然的优雅和克制,与这间破旧的东厢房、粗糙的食物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坐在他对面的何雨水,手里拿着半个窝窝头,看得完全呆了,背后甚至冒起一股凉气,感觉毛孔悚然。

这……这还是她那个吃饭吧唧嘴、喝粥呼噜响、抢菜像打仗的傻哥吗?

她见过她哥在领导小灶上做菜时的认真样子,也见过他累极了时蹲在厨房门口狼吞虎咽的狼狈相,却从未见过他这样……

这样吃饭的!

这慢条斯理、悄无声息、规矩大过天的模样,简直比学校里那些最讲究的老学究还要吓人!

她越看越觉得诡异,手里的窝窝头都忘了往嘴里送。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朱由校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咀嚼声。

何雨水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恐惧又冒了出来,甚至比之前更甚。

她哥这不像是鬼上身,倒像是……

像是被什么极有规矩、极讲究的千年老魂给附体了!

一顿本该是兄妹间日常的、甚至带点温馨的晚餐,就在这种无比诡异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中,艰难地进行着。

……

饱餐一顿后,朱由校看着油腻的碗筷,又是一阵无从下手。

最终还是何雨水看不下去,嘟囔着“真是欠了你的”,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了。

待到夜深人静,朱由校又面临新的挑战——沐浴。

他凭着“傻柱”残存的记忆,笨手笨脚地拿着搪瓷盆去院里的公用水龙头下接水。

初秋的井水已然冰凉,浇在身上激得他一个哆嗦。

没有宫女太监准备好的香汤浴桶,没有温热的毛巾和熏香,只有一块粗糙的胰子和冰冷的井水。

他胡乱地擦洗着身体,试图洗去这一日的风尘与惶惑。

冰水刺骨,却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仿佛真的将昨日的一些污秽连同疲惫一起冲走了。

经历了一整天穿越的冲击、身份的巨变、写检讨的煎熬以及这简陋的沐浴,一股难以抗拒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屋里,闩上那扇并不牢靠的木门,倒在坚硬的土炕上。

甚至来不及感慨这床铺与他曾经的龙榻有着天壤之别,意识便迅速沉入了漆黑的深渊。

这一夜,没有梦境打扰,是他来到这个陌生时代后,彻底放松的第一次沉睡。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生物钟准时将朱由校唤醒。

他睁开眼,有片刻的恍惚,雕龙画凤的穹顶变成了糊着旧报纸的顶棚,但昨日的记忆迅速回笼,让他认清了现实。

令他略感意外的是,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推开房门,只见妹妹何雨水已经起来了,小煤炉上坐着的铝锅正冒着热气,锅里是咕嘟冒泡的棒子面粥,桌上还摆着两个热好的窝窝头和一小碟咸菜。

何雨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似乎还带着昨晚的惊疑,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低声道:“吃了再去厂里吧。”

朱由校点点头,根据何雨柱的记忆,在那个破旧的衣柜里翻找了一阵,勉强挑出一件看起来还算干净、补丁较少的劳动布外套穿上。

接着,他又模仿着记忆里的样子,拿着搪瓷缸和牙刷,走到院里的公用水龙头下,学着邻居的样子,笨拙地刷牙洗脸。

清凉的井水再次让他精神一振。

回到屋里,他沉默地坐下,依旧保持着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进食礼仪,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这顿简单的早饭。

虽然何雨水依旧被他吃饭的样子弄得浑身不自在,但至少没有再大惊小怪。

吃完早饭,朱由校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今天,他必须以“何雨柱”的身份,去面对那个叫做“轧钢厂”的地方,去弥补昨日“旷工”造成的风波。

他习惯性地随手带上房门,便朝着院外走去,脑子里还在思索着到了厂里该如何应对李副厂长,该如何交接那份沉甸甸的检讨书。

然而,他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个急切的女声。

“傻柱!傻柱!你等等!”

朱由校回头,只见秦淮茹急匆匆地从她屋里追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看糊涂蛋似的无奈表情。

她几步跑到朱由校面前,压低声音道:“你晕乎了?你的饭盒呢?就这么空着手去上班?中午你拿啥打饭?喝西北风啊?”

“饭盒?”朱由校一愣,脸上露出真实的茫然。

经过秦淮茹这一提醒,何雨柱关于工厂生活的记忆碎片才纷纷涌现……

在这个时代,工人上班都需要自带铝制饭盒,中午去食堂打饭盛菜之用。

这几乎是每个工人出门前绝不会忘记的东西。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这才恍然大悟。

而秦淮茹看他这副模样,更是确信了他昨天肯定是撞邪了,连这种每天必做的事都能忘。

“等着!”秦淮茹白了他一眼,扭身快步跑到朱由校房间,那做派好像就是她自己的家一样。

片刻后秦淮如拿着一个洗得发亮、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铝制饭盒塞到他手里,“喏!赶紧拿着!别再丢三落四的了!今天去了厂里好好表现,可别再惹李副厂长生气了!”

朱由校握着那尚带一丝温热的饭盒,看着秦淮茹那掺杂着算计、无奈和一丝习惯性关照的复杂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他只是低声的说道:“多谢。”

说完,他握紧饭盒,转身汇入了清晨上班的人流之中。

这一个小小的饭盒,让他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作为“何雨柱”的全新一天,已经正式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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