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何雨柱”身体里残存的记忆,朱由校低着头,混在穿着清一色蓝灰工装的人流里,走进了轧钢厂的大门。
机器的轰鸣声和空气中弥漫的金属粉尘味让他极不适应,但他没有停留,径直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一进食堂后厨,那股熟悉的油烟和饭菜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徒弟马华和胖子早已到了,正惴惴不安地做着准备工作,一看见他进来,立刻围了上来。
“师傅!您来了!”“师傅,您没事了吧?”
朱由校摆了摆手,没有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或者训斥他们手脚慢。
他从怀里掏出那份用信纸工工整整写就的万字检讨书,直接递给了马华,语气平淡地吩咐道:“马华,你跑一趟,把这个交给李副厂长。”
马华接过那厚厚一沓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毛笔字,眼睛都直了:“师、师傅……您真写了?还写这么多?”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平时宁可挨罚也懒得写半个字的师傅,居然真能憋出这么长一篇检讨。
“嗯。”朱由校不欲多言,“快去。”
他实在不愿亲自去面对那个咆哮的李副厂长,挨别人的训斥?
这于他而言,是难以忍受的折辱。
让徒弟代交,已是折中之策。
马华不敢怠慢,揣着检讨书一溜烟跑了。
当他忐忑地将检讨书放在李副厂长办公桌上时,正等着兴师问罪的李副厂长也愣住了。
他拿起那摞信纸,翻看着上面工整却略显古怪的毛笔字,以及那确实深刻的检讨内容,至少在格式和字数上的达到了标准,脸上的怒容渐渐被诧异取代。
这何雨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识趣、这么有“文化”了?
他本来还准备了好大一通训词,这下倒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他清了清嗓子,最终只是板着脸对马华说:“回去告诉何雨柱,检讨我收了!但奖金照扣!这个月的!让他以后给我老老实实的,再敢无故旷工,就不是写检讨这么简单了!”
“是!李副厂长。”
消息带回食堂,朱由校听了,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扣掉的不是关乎生计的奖金,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份超乎寻常的平静,让马华和胖子更是面面相觑,心里直犯嘀咕。
很快,上午的备餐工作开始了。
朱由校系上那件沾满油渍的围裙,站到了主灶位前。
奇妙的是,当他的手握住那沉重的炒勺时,一种混合了这具身体肌肉记忆和系统灌输的《川菜烹饪入门》知识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热锅、凉油、下料、颠勺、调味……
一系列动作竟做得行云流水,甚至比以往那个凭经验和感觉炒菜的何雨柱更多了几分精准和章法。
一大锅麻辣鲜香的炝炒白菜在他手下很快出锅,色泽油亮,香气扑鼻,引得旁边几个帮厨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而,除了这手突然变得更精妙的厨艺,今天的“傻柱”在所有人眼里都透着一股极大的反常。
往日的他,是食堂的“活宝”兼“炮仗”,嘴巴又臭又损,一边炒菜一边能把徒弟骂得狗血淋头,还能抽空跟来打饭的女工贫上几句,整个后厨就属他最热闹。
而今天的他,却像换了个人。
从上班到现在,他几乎一言不发。
只是沉默地炒菜,沉默地指挥马华和胖子递东西,沉默地擦拭灶台。
那双眼睛专注地盯着锅里的菜肴,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工作,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更让众人跌破眼镜的是,忙完了上午最紧张的出餐高峰后,“傻柱”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凑堆吹牛抽烟,或者去撩拨一下刘岚。
他只是走到墙角那张属于他的、油光发亮的破旧躺椅旁,极其自然地坐了下去,然后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马华。”他闭着眼,淡淡地唤了一声。
“哎!师傅,您吩咐!”马华立刻小跑过来。
“茶。”
“好嘞!”
马华赶紧拿起师傅那个积满茶垢的大搪瓷缸,熟门熟路地沏上高末,毕恭毕敬地送到他手边。
朱由校接过茶缸,吹了吹热气,小口啜饮起来,姿态悠闲得仿佛不是在烟火气十足的食堂后厨,而是在自家书房品茗。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胖子。”
“师傅!”胖子也赶紧凑过来。
“肩膀。”胖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上手给师傅捶起肩膀来,力道不轻不重。
食堂里的其他员工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傻柱今天是怎么了?这派头……
怎么瞅着跟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似的?
不对,地主老财都没他这么自然,这么理所应当!
他不再骂人,不再耍贫嘴,只是沉默地干活,然后享受着徒弟的伺候,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却又“一切理所应当”的古怪气场。
整个后厨的气氛都因为他的反常而变得有些微妙和压抑,人们说话做事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那个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身影,心里充满了各种猜测和不解。
这傻柱,怕是昨天真的把脑子给烧坏了?
……
晌午时分,食堂后厨最繁忙的高峰已然过去。
朱由校依旧安然坐在他那张破旧的躺椅上,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搪瓷缸,杯中劣质茶叶的苦涩余味尚存。
他的心思早已飞越了三百年,沉浸在明末那段纷乱的历史迷雾中,思索着辽东战局、朝堂党争,计划着得空定要再去新华书店,细细查阅那些关乎他朱家江山命运的记载,也要弄明白这个所谓的“1965年”究竟是怎样一个光景。
然而,就在他神游物外之时,食堂的售饭窗口外,却悄然掀起了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暴。
最初只是一两声诧异的惊叹。
“嚯!今儿这炝炒白菜可以啊!够味!”一个粗嗓门的锻工咂摸着嘴,有些不敢相信地又扒拉了一大口米饭。
“是啊!这麻婆豆腐咋做的?又麻又辣,吃着可真过瘾!比往常强多了!”旁边一个精瘦的钳工连连点头,额头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却吃得根本停不下来。
往常,轧钢厂食堂的大锅菜,味道只能算勉强下饭,工人们早已习以为常,吃饱就行,从不奢求美味。
但今天,这菜入口,竟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那麻辣鲜香,层次分明,绝不是胡乱撒把辣椒花椒就能出来的味道。
那白菜的火候恰到好处,既保持了脆嫩,又充分吸收了调料的精华。
就连最普通的土豆丝,都炒得酸辣爽口,根根分明,丝毫没有往常那种软塌塌、糊哒哒的感觉。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排队的人群中迅速传开。
“真的假的?傻柱今天超常发挥了?”
“骗你干啥!你快尝尝!这回锅肉……绝了!肥而不腻,香得我舌头都想吞下去!”
队伍前进的速度明显变慢了,因为打到饭的人往往站在窗口边吃上两口,发出一两声满足的喟叹,才舍得离开。
后面的人伸长脖子看着,闻着那异常诱人的香气,不由得咽着口水,催促着前面的人快些。
窗口里打菜的刘岚和另外几个女工也忙得不可开交,耳边充斥着工人们七嘴八舌的夸奖:“刘姐,今天这菜是谁炒的?傻柱吗?他这是去鸿宾楼偷师了?”
“同志,麻烦多给我来勺汤汁,这拌饭太香了!”
“哎呦喂,吃了这么多年食堂,头一回觉得咱厂的饭能赶上外面馆子了!”
甚至有几个车间主任级别的人物,吃惯了小灶,今天偶然来吃大锅饭,也被惊到了,端着饭盒找到食堂主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张,你们食堂可以啊!这水平快赶上招待餐了!以后就这么保持!”
食堂后厨自然也听到了前面的动静。
马华和胖子一边忙活,一边听着不绝于耳的称赞,脸上与有荣焉,看向师傅的眼神更是充满了崇拜和疑惑——师傅昨天到底经历了啥?
这手艺怎么一夜之间又精进了这么多?
而引发这场小型“美食风暴”的始作俑者朱由校,终于被外间越来越大的喧哗声从明末历史的沉思中拉了回来。
他微微蹙眉,放下茶缸,有些不解地望向窗口方向。
“外面何事喧哗?”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仿佛还是在乾清宫里处理政务时被殿外的嘈杂惊动。
马华赶紧凑过来,脸上堆着笑,激动地说:“师傅!师傅!您是没听见!外面工友们都夸您呢!说今天的菜做得忒好吃了!都快把咱窗口夸上天了!”
朱由校闻言,微微一怔。
夸赞?做菜?
他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厨子。
而工人们的夸赞,对象竟是他亲手所做的菜肴。
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浮上心头。
想他朱由校,做皇帝时被臣工谏言、被史官诟病,何曾因为“做事”而得到过如此直接而热烈的赞誉?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那丝不悦渐渐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最终,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端起了那杯已经凉透的茶,目光再次变得悠远起来。
只是这一次,他的思绪或许不再全然是那三百年前的江山社稷,还夹杂了一丝属于这个时代、这个身份的,极其微妙的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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