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陈思农往村外走，那边周月娥气鼓鼓地往地里赶，路上遇到了同样扛着锄头的二苟。二苟见她脸色不好看，好奇地问：“月娥，还在为那件事难过呀？我看开元也没那么大的胆子，不敢真的动手。”
“还不是见我家好欺负么？仗着兄弟多两个，什么事都要依着他，又来把厚仁打一顿呀，别人不要过日子！”周月娥撩了一下袖子。
二苟叹息了一声，说道：“他想把鱼塘挖大一点，你家那亩田不愿和他换，论讲也不能勉强，可有些话又怎么说呢？”
陈开元兄弟多，是村里的一霸，大家都有点怕他。二苟的老婆田菊香见陈开元和他老婆龚满英肩上扛着锄头从远处走来了，生怕二苟聊这些话会惹祸上身，赶紧催促：“二苟，快点走哦，就你嘴巴多，又有什么好说的？”
后面赶来的柴根和他老婆代金花冲他们笑了笑，没有说话。
人心似鬼，周月娥觉得田菊香压着老公说公道话就是个欺善怕恶的人，再看柴根两公婆脸上带着笑容，分明就是幸灾乐祸，心里更有气，但不知道该往何处发，绷着脸脚下生风，把他们甩在屁股后面。
和陈思农从小玩到大的春花和小凤，两人肩上扛着锄头，慢腾腾地并排走着，边走边聊。田菊香扭头冲女儿喊：“春花，快点走哦，路上的蚂蚁都被你擦死光了！”
“这两个女仔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不知哪来那么多话讲。”代金花也扭头吼了女儿一句，“小凤，像擦蚂蚁一样，等你走到地里，太阳都下山了！”
对于母亲的吆喝，春花和小凤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依然聊得欢。
“春花，别看思农读了那么多书，到头来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回家握锄头把么？这样也好，我们又多个伴，嘻嘻。”小凤性格活泼，笑着扭了一下腰。
春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怎么说呢，多读点书还是好点。那个和根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一点修养都没有，这就是没有文化的表现。我看思农每天无精打采的，没考上大学心里肯定非常难受。”
“你是心疼他了吧，你要是喜欢他，我去帮你说，嘻嘻。”小凤又笑了起来。
“不跟你聊了。”春花见母亲又扭转头来，赶紧加快了脚步。小凤紧跟其后。
论长相，小凤比春花要漂亮些，个头稍微也要高些。春花皮肤很黑，腿也粗，但干起活来比小凤要利索多了。俗话说得好，“养女不读书，不如养口猪。”她们俩都只念了初中，其实在家里种田的话，有这个文化水平也足够了。
太阳当头照，土路高低不平，震得自行车都快要散架。陈思农和万长根骑着自行车到了铁道口，上了砂石铺的国道，又骑了三里多路，到了太平观路口时，只见黄大龙和廖小花正在那里等着。那里有两棵树，黄大龙站在梧桐树下，廖小花站在板栗树下。
“思农，你们总算来了，我们都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把眼睛都盼长了。”黄大龙说。
“也不知郭红秀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陈思农下了自行车，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故作不懂。
廖小花身材娇小，说起话来像春蚕啃桑叶，又轻又柔：“我知道，她对我说过了。”
“说了什么呀？”陈思农脸色大变。
“她说她心里烦躁。”廖小花斜着眼睛看着陈思农说。
“烦什么烦？不就是没考上大学吗？全校又有几个考上了？纯粹是自寻烦恼。我们到她家去，叫她煮几个鸡蛋给我们吃，看她还烦不烦。”万长根说完一马当先，蹬着自行车朝郭红秀家而去。
当他们赶到郭红秀家时，杨晓丽已经在那里了。她们俩是表姐妹的关系。
“哎呀……”郭红秀见他们都来了，有点惊讶，想说什么，见后面跟着陈思农，便住了嘴，表情凝重起来。
身材匀称，脸蛋圆圆的杨晓丽开口了：“红秀，都是玩得好的朋友，抽空来看你，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我哪里不高兴？你又看出来了？”郭红秀笑了一下，招呼大家落座。
头一回走进郭红秀的家里，陈思农莫名地觉得特别温馨，室内的每样东西好像都那么亲切。他有些后悔没有写张字条带在身上，如果带了，就可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地塞给她，或往她住的房间里一扔，她也就知道他昨晚来找过她。然而，他一想到自身的处境，连母亲对自己都不留情面了，不禁悲由心起，觉得还是和她断了的好，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受委屈。
大家坐在客厅里聊着天，都劝郭红秀想开点，东方不亮西方亮，没有什么可愁的。
自始至终，陈思农都没有插一句话，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书呆子，叫你来这里看把戏的呀，还说是写文章的人，你就不开口劝一下郭红秀不要再难过了呀。”万长根推了一下陈思农。
“我想说的大家都说了。”陈思农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敢触碰郭红秀的眼光。
最后，郭红秀做了一下总结：“大家都不要担心我，我是想得开的人。这世上有些事情，不知怎么回事，想起来心里就难过。其实，哭过之后，我心里就好受多了，人活着，不就这么一回事吗？”
大家都觉得郭红秀说得对，人活着就是这么一回事，高兴的时候笑一笑，伤心的时候哭一哭，什么事都过去了，没必要积压在心里。
不知郭红秀说什么，陈思农觉得，只要她不当着同学们的面把他们之间的事情抖出来，让大家来评评理，就感恩戴德。
在聊到以后的打算时，廖小花想去学裁缝，黄大龙想跟着父亲学泥水匠，杨晓丽想去复读。陈思农没有别的打算，在家务农，发挥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写写小说。郭红秀挺为难，既不想学手艺，也不想就这样在家待着，所以心中苦闷。
万长根挠了挠头，故作低调地说：“论读书我是最差劲的，估计学什么都不行。已经说好了，我准备去镇上的酒厂上班，活得下去就算了，呵呵。”
镇上的那个酒厂大家都知道，工资还可以，没点关系根本进不去。万长根能去酒厂上班，就是工人，比学什么手艺都强。大家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好像他一下子由一只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长根，还会要人么？把我们都介绍进去呗。”郭红秀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万长根。
对于郭红秀的请求，万长根并没有急着表态，好像就是要等大家把他羡慕够了再说。这让陈思农有点受不了，感觉他就是在郭红秀面前显摆自己的优势，就是要让她明白谁才是值得她爱的人。
黄大龙耿直，见万长根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也有些受不了，问道：“长根，这个忙你能不能帮到，倒是说句话呀！”
万长根乜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廖小花。廖小花赶紧垂下了眼皮，脸上现出了一片红晕。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爸和酒厂的黄厂长交情不错，不然，我根本进不去。不知道还要不要人，到时我问问。如果厂里会招人，我把你们都介绍进去。”
“如果能把我介绍进去，我裁缝都不学，先赚两年钱再说。”廖小花眼巴巴地看着万长根，唯恐他只是嘴里说说，不肯帮这个忙。
“争取，争取。”两个美女同学都把希望寄托在万长根的身上，他感觉自己的身价陡然上升，成了一个能人，眉宇间透露出一股骄傲的神色。
郭红秀的母亲廖三妹在一旁一直没说话，此时也开了口，对万长根说：“小万啊，如果能把我家秀秀介绍到酒厂就好了，我就怕她在家里憋出什么病来。”
“尽力、尽力。”万长根颇有几分得意地说。
陈思农再也坐不住了，因为他从郭红秀的眼神里，分明看到了她对万长根的仰慕和期待，谈笑之间，哪里有半点忧伤？
突然，他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大踏步地走出了郭红秀的家。
郭红秀怔住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他生什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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