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惨白的纸眼在阴风中无声旋转,仿佛一道烙印,死死刻在九面狐的记忆里。
他收回视线,本能地感到一丝寒意,但随即被更深的贪婪与算计所取代。
他侧过身,对着身后的栾阳露出一张谄媚的笑脸,尖细的嗓音在死寂的鬼市长街上显得格外刺耳:“栾大人,这边请。鬼市的最深处,也是最尊贵处,便在此地。”
栾阳神色淡漠,跟随着他穿过一道由无数惨白手臂搭成的拱门。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座通体由五色琉璃砌成的高楼拔地而起,楼分九层,檐角悬挂着骷髅风铃,叮当作响。
楼内没有一扇窗,却透出万千烛火,光华流转,将整座楼映照得如梦似幻。
每一缕光晕中,都隐约可见一张扭曲挣扎的人脸。
“琉璃灯楼。”九面狐低语,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灯娘等你很久了。她说……你身上有‘归骨处’的气息。”
“归骨处?”栾阳的脚步未停,嘴角却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她等的不是我,是能替她承劫的下一个倒霉鬼吧。”
九面狐脸上的笑容一僵,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琉璃门。
一股混杂着陈腐檀香与怨气的暖风扑面而来。
灯楼之内,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空间,从地面到穹顶,密密麻麻悬挂着成千上万盏琉璃灯。
灯火摇曳,光影幢幢,每一盏灯里都囚禁着一张面容模糊的人脸,他们无声地张着嘴,仿佛在发出永恒的哀嚎。
楼宇中央,是一座白骨堆砌的高台。
一名身形缥缈、宛如青烟构成的女子静立其上。
她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两簇鬼火。
她手中,正捧着一盏晶莹剔???的心形琉璃灯,灯焰呈诡异的暗金色,而那灯芯,正是镇魔司追查已久的失窃之物。
她便是灯娘。
她的目光穿过千百灯火,精准地落在栾阳身上,一声悠长的叹息在楼内回荡,仿佛引动了万千魂魄的共鸣:“百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人,穿着镇魔司的玄甲,将我亲手炼进了这盏灯里。”
栾阳面无表情,心中却念头飞转。
就在踏入灯楼的瞬间,他与贾蓉、程砚秋之间的感应被彻底切断了。
他悄然催动怀中的山河社稷图卷,一丝微弱的灵力探出,瞬间感知到了一处诡异的空间。
那是一片由纯粹阳气编织的虚假市集——幻市。
鬼市以阴气为根基,却能用掠夺来的生人阳气,构建出这样一个专门囚禁活人的陷阱。
入此幻市者,会被勾起内心最深的执念,在虚假的繁华与满足中沉沦,直至阳气耗尽,魂飞魄散,成为鬼市新的养料。
程砚秋的侠义之心,贾蓉对亲情的渴望,都将成为她们的催命符。
必须速战速决!
栾阳不动声色,指尖却在袖中悄然划过,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无声地渗入图卷之内。
他以神念沟通图卷深处那道被他强行收服的真灵,一道冰冷的命令在识海中响起:“柳含烟,演一场……你的婚礼。”
刹那间,图卷光华一闪,一道凄美的红影自画中飘然而出!
那是一个身披嫁衣的红衣女鬼,身姿婀娜,眉目如画,虽是幻象,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真实怨气。
更让九面狐和灯娘震惊的是,这女鬼的容貌,竟与灯娘年轻时的模样,有着七分相似!
九面狐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失声尖叫:“柳含烟的残魂?!你竟敢……用她的脸?!”
高台之上,灯娘的身形剧烈波动,手中那盏心形琉璃灯的灯焰疯狂跳跃。
望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尘封千年的记忆如决堤洪水,轰然冲垮了她用怨恨筑起的高墙。
她曾是前朝最受宠的宫女,只因无意中撞破了当朝国师——天剑门门主,与阴界鬼王歃血为盟,以一国龙脉换取飞升之法的惊天密约,便被天剑门追杀至死。
死后魂魄更被炼成灯芯,永生永世镇守在这处阴脉节点上,不得超生。
她盗走灯芯,便是要挣脱这千年的囚笼,哪怕引爆整个鬼市,让阴潮席卷人间,也在所不惜!
“我……已经活了一千二百三十一年……够了!”灯娘的声音变得尖利而疯狂,她高高举起心形琉璃灯,便要将自己的魂魄与灯芯一同献祭,引爆这鬼市的根基!
“想死?太便宜你了。”栾阳的声音冰冷如铁,他猛然催动图卷,将一捧黑色的魂魄碎片狠狠抛向那跳动的灯焰,“你靠吸食阳气维持,我便喂你至阴之魂——镇魔司叛徒李三刀的残魂,这份大礼,够不够?”
嗤——
那捧残魂碎片甫一接触灯焰,便如干柴遇烈火,瞬间被吞噬殆尽。
灯焰不减反增,竟发出一声满足而贪婪的饱食叹息,光芒愈发妖异。
九面狐瞬间察觉不对,这栾阳非但没有阻止灯娘,反而在助长灯焰的威力!
他尖啸一声,双手结印,无数张人脸从他身后的狐尾上剥落,化作一道道流光,就要布下“换脸阵”,将栾阳当场围杀!
“等你很久了。”
栾阳冷哼一声,他早已料到九面狐会出手。
随着他心念一动,一左一右,两道身影悍然显现!
左边,是身披纸甲、手持骨刀的鬼卒,阴气森森;右边,是黑甲覆体、眼冒红光的冥将,杀气腾腾!
双仆齐出,如两道黑色闪电,瞬间迎上了那漫天飞舞的人脸。
刀光剑影,鬼哭神嚎,小小的灯楼瞬间化作惨烈的战场。
栾阳则借着红衣女鬼幻象的掩护,悄然将一物藏于掌心。
那是一滴金色的液体,是贾蓉以引魂灯本源凝结的灯焰,至阳至纯,专克阴邪!
高台上,灯娘看着那与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红衣女鬼,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那虚幻的盖头下,仿佛藏着她所有不甘的过往。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我不是厉鬼!我是人!我曾是活生生的人!”
就是现在!
栾阳抓住她心神失守的刹那,声音如魔鬼的低语,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那你告诉我——当年的密约,究竟是谁,与阴界歃血为盟?”
灯娘全身一震,狂乱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清明,仿佛在回忆那最不堪回首的一幕。
她嘴唇翕动,几乎是本能地吐出了三个字:“天……剑……主……”
话音未落,一旁被两大鬼仆缠住的九面狐猛然爆发出全部妖力,不顾一切地朝高台扑来,厉声嘶吼:“闭嘴!”他竟是要当场将灯娘灭口!
“晚了!”
栾阳眼中寒芒一闪,屈指一弹,那一滴金色的引魂灯焰,精准地落在了红衣女鬼的幻象之上!
轰——!
金焰如火星落入油锅,刹那间引燃了构成幻象的磅礴阴气。
火焰并未熄灭,反而顺着阴气疯狂蔓延,如一条火龙,瞬间点燃了距离最近的一盏琉璃灯!
一盏,十盏,百盏,千盏!
顷刻之间,火焰沿着悬挂灯笼的阴气丝线,将整座琉璃灯楼彻底引燃!
金色的圣火与怨毒的鬼火交织,将万千囚魂的哀嚎化作燃料,焚天煮海!
“封!”
栾阳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山河社稷图卷之上!
图卷迎风暴涨,遮天蔽日,卷口如深渊巨口,对准了那燃烧的灯楼,发出了雷鸣般的吞噬之声!
整条鬼市长街都在金色的烈焰中扭曲、哀嚎,连同那座琉璃灯楼,以及其中所有的灯火、残魂,都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强行拉扯着,吸入了图卷的画心之中!
虽然以栾阳目前的力量,还不足以将整个鬼市彻底炼化,但山河社稷图的边缘,已然浮现出了一道繁复而华美的琉璃纹路,仿佛硬生生地将这鬼市一角“拓印”了下来。
高台之上,灯娘望着被烈焰吞噬、正在消失的市集,身形在金焰的净化下渐渐透明。
她没有痛苦,反而露出了一丝解脱的轻笑,最后望向栾阳:“你不是来夺灯的……你是来‘吃’了它的。”
栾阳没有回答。
灯焰即将熄灭,灯娘的身影也几近消散。
她最后遥望着图卷的方向,轻声呢喃:“若真有来世……我想做人。”
话音落下,魂飞魄散。一点真灵在金焰中升起,最终归于虚无。
而那被强行吞入的山河社稷图深处,在那片刚刚被“拓印”下来的鬼市残影之中,黑暗笼罩的街道两旁,无数盏小小的、虚幻的琉璃灯,正悄无声息地,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
仿佛一个个崭新的“摊位”,正在等待着它们的新主人。
与此同时,外界,那片被鬼市盘踞了千百年的城隍庙废墟上空,千年不散的阴云,正被一道划破夜幕的鱼肚白,缓缓撕开一道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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