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稀薄的晨曦刺破阴霾，将金辉洒向这片化为焦土的城隍庙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死寂的味道，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是一场幻梦。
程砚秋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体内真元几近枯竭，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四肢百骸的剧痛。
她身旁的贾蓉更是狼狈，脸色惨白如纸，几乎是靠着那盏忽明忽暗的引魂灯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环顾四周，除了断壁残垣和烧得焦黑的土地，再无半分鬼市的踪迹。
那座盘踞了栾阳城千百年、吞噬了无数生魂的邪祟之地，竟真的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砚秋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不远处唯一站得笔直的身影上，那人一身黑衣，在晨风中衣袂微拂，神情平静得可怕。
“鬼市何在？”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贾蓉喘息着，颤抖的手指向那个身影：“被他……被他……收进了那幅图里。”
程砚秋脑中一声巨响，杀意如潮，瞬间席卷了她的双眸。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振，腰间长刀“嗡”地一声出鞘半寸，刀锋的寒芒映着天边的鱼肚白，刺得人睁不开眼。
“吞魂炼魄，化万鬼为己用！此等邪术，人神共愤，当诛！”
话音未落，她便要扑上。
然而，栾阳却只是缓缓抬起手，摊开了掌心。
一张平平无奇的黄纸静静躺在他的掌中。
下一刻，那黄纸边缘的墨线开始流动，纸面之上，竟凭空浮现出一条微缩的长街！
青石板路，飞檐斗拱，甚至连街边摇曳的灯笼和摊位上飘出的袅袅青烟都清晰可见。
那赫然是鬼市的残影！
栾阳的嘴唇微动，声音低沉得仿佛梦呓：“它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个地方活着。”
他的话音刚落，那纸上市集的一角，一盏悬挂在茶肆门口的小巧纸灯，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里，一张美艳而惊恐的狐脸一闪而逝，正是九面狐！
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永恒的噩梦囚笼之中。
“这……这不是扎纸匠的‘请神入画’……”贾蓉死死盯着那幅图，手中的引魂灯灯焰剧烈摇晃，仿佛见到了什么天敌，“你……你竟将一方鬼域炼成了‘内景’！这是‘造界’的手段！开辟一方小天地的无上神通！”
贾蓉的声音都在发颤。
扎纸匠的术法，是“借”，是“仿”，而“造界”，却是“创”！
是神明才有的权柄！
栾阳没有回答，他缓缓闭上双眼，心神沉入识海。
在他的意识深处，那幅图卷早已不再是平面的画轴。
它如一方真实的小天地，悬浮在混沌之中，缓缓旋转。
世界的中央，那尊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的黑甲冥将，手持残破的战旗，如定海神针般矗立。
以他为中心，鬼市的街道、店铺、摊位的虚影正从虚无中一点点凝实，仿佛在进行着一场缓慢而坚定的创世。
更让栾阳心惊的是，昨夜一战，无数残魂逸散在废墟上空，此刻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源源不断地投入图卷之中。
每当一缕残魂没入，纸市中便会自动生出一个模糊的纸人，恭敬地将残魂捕获，献入世界中央的黑甲冥将脚下。
这图卷，已经开始了“自养”！
它已然是一个拥有自我循环法则的雏形世界！
程砚秋不信邪！
她不相信凡人之躯能承载如此恐怖的邪物。
她猛地收刀入鞘，从怀中摸出三枚寸许长的漆黑铁钉，钉身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镇魂符文。
“镇魔司，锁魂钉！”她厉喝一声，手腕一抖，三枚铁钉化作三道黑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奔栾阳左右肩胛与眉心要害！
这锁魂钉并非凡铁，专锁修士神魂，一旦钉入，任你通天彻地，也只能沦为废人！
然而，就在铁钉即将触及栾阳身体的刹那，异变陡生！
悬浮在栾阳识海中的图卷猛地一颤，边缘一圈古朴的纸质纹路竟自动剥离，瞬息间在栾阳身前化作一面半透明的纸盾！
“铛！铛！铛！”
三声脆响，如金石交击！
那足以洞穿精钢、锁死真君神魂的锁魂钉，在撞上纸盾的瞬间，竟从钉尖开始，寸寸崩裂，化为齑粉！
程砚秋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它……它在护你？”
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法宝护主常见，但一件刚刚炼成的邪物，竟能自主反应到这种地步，甚至不惜消耗本源来保护宿主，这简直闻所未闻！
栾阳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它护的不是我，是它自己。”他抬起手，指尖对着程砚秋和贾蓉，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你若再逼我，我不介意让这纸市……多开两个新摊位。”
随着他的动作，掌心纸市中，一具没有五官的纸人竟真的从一个空荡荡的摊位后爬了出来。
它机械地走到街心，双手高高捧起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
瓶中，一缕微弱如风中残烛的魂火，正在艰难地燃烧着。
那魂火的气息，贾蓉再熟悉不过——是李三刀仅存的真魂！
“他还活着……”贾蓉接过那只由纸人凭空递出琉璃瓶，声音干涩，“但魂火将熄，必须立刻用镇魂灯的灯油续魂，否则不出一个时辰，必将魂飞魄散。”
这句话，既是说给程砚秋听，也是一种变相的妥协。
返回镇魔司分部的路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程砚秋一言不发，但她悄然捏碎了一枚藏在袖中的传音玉符，一道冰冷的密令无声地传递出去：“目标确认，邪术通天，已初步与法器‘纸市’人器合一，恐为大患。上报司主，按‘禁忌者’条例，于总司沿途布下‘天罗网’，备好‘净魂火’，准备收容！”
她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发现，在她腰带的夹层里，一只比米粒还小的纸蝉，正无声地振动着翅膀。
栾阳的识海中，程砚秋的密令内容，一字不差地清晰映出。
他没有愤怒，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当夜，回到临时驻地，栾阳关上房门。
他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滴落在另一张空白的黄纸上。
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纸上迅速画出一个繁复而古朴的灯座图案。
画成的瞬间，他将这张血色黄纸轻轻投入掌心的图卷之中。
纸市中央，黑甲冥将脚下的土地开始隆起。
血色灯座破土而出，一盏崭新的纸灯在灯座之上缓缓升起。
灯芯无火自燃，升腾起一缕幽绿色的火焰，那火焰的形态与气息，竟与贾蓉手中那盏引魂灯的灯芯——真正的镇魂灯芯，有七八分相似！
一盏仿制的“镇魂灯芯”，被他用自己的血，造了出来！
“灯娘，你走了。”栾阳低声呢喃，”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得到了某种号令，整个微缩纸市中，成百上千盏灯笼，无论大小，无论新旧，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灯火通明，将这方小天地照得宛如白昼。
街道上，店铺里，无数形态各异的纸人纷纷走出，面朝中央那盏新生的绿焰孤灯，缓缓列队，俯身拜倒。
万鬼朝拜，如见新主。
营帐之外，贾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遥遥望着栾阳房间的方向，感受着那一闪而逝、却精纯无比的镇魂之力，手中的引魂灯不安地颤动着。
他喃喃自语：“你不是守灯人……你是点灯人。”
而在栾阳的识海深处，图卷的信息悄然刷新。
一行血色小字浮现：【炼化进度：5/100】
紧接着，下方一条新的提示微微闪烁：【权限解锁：可开启‘纸仆交易’功能。】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镇魔司总部，一座戒备森严、不见天日的密档库最深处，一本被无数禁制符链层层缠绕的古籍，仿佛受到了某种冥冥之中的感召，封锁它的符链竟无声地黯淡了一瞬。
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悄无声息地穿过禁制，将这本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籍，缓缓翻开。
书页枯黄，上面用朱砂赫然绘着一幅图卷，其山川河流、城镇布局，竟与栾阳体内那幅图卷一模一样！
图卷的上方，是四个龙飞凤舞的血色大字——
万物炼妖图。
而在图卷旁，一行用更小的字迹写就的标题，如同泣血的批注：初代匠主手札。
翻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停在了书页的角落。
那里，有一行用针尖刻下的小字，字迹潦草而绝望，仿佛刻下它的人正承受着巨大的恐惧。
“图成之日，匠灭；灯燃之时，主替。”
夜色渐深，京城的方向，一股比鬼市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气息，正缓缓苏醒。
一场针对“点灯人”的风暴，已在悄然酝酿。
而即将踏上归途的程砚秋和栾阳，对此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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