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天光漫过西坊屋脊,像泼了层淡金的水。
栾阳立在焦黑的灯台前,指尖还残留着灯芯的温度——那温度不似炭火灼人,倒像块捂在怀里的活物,一下一下跳着,撞得他掌心发麻。
左臂刺青突然窜起一股热流,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他垂眸望去,图卷纹路在皮肤下翻涌,像有无数细蛇在游。
这是【万物炼妖图】在示警——自昨夜他焚毁铜鼎后,图卷便总在阴脉附近异动,此刻更甚,连带着地底都泛出隐约的腥气。
栾爷!栾爷!
急促的呼唤撞碎晨雾。
小豆子从巷口跌跌撞撞跑来,青布短打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半块焦黑的符纸,何老...何老昨夜没回值房!
值房案头就剩这个——他递出符纸时,指尖还在抖,我...我去他常去的旧书斋找,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栾阳接过符纸。
残符边缘焦得卷曲,中间井字却清晰如血,墨迹未干。
他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三关试炼时,何归曾说过井渊是镇魔司新吏的第一关,当时只当是考核,如今想来,那口废井的位置
小豆子,去典籍房取《北城水脉图》。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要初代镇魔司存档的那卷。
小豆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撒腿就跑。
栾阳望着符纸上的井字,喉结动了动。
何归是镇魔司最老的典簿,管着三百年来所有秘档,若说谁能看透司里的烂账,非他莫属。
昨夜符阵爆炸前,小豆子递来的残页写着欲破天剑之谋,先断镇魔之根,如今井字,怕是何归用命换来的最后提示。
水脉图来了!小豆子抱着卷轴跑回来,发梢还滴着汗,典籍房老张头说这卷是用生漆封的,上回开还是二十年前...哎哟您轻点!
栾阳展开卷轴,指尖划过泛黄的绢帛。
北城水脉图上,七处墨点连成北斗状,最中间那个点旁,赫然写着井渊二字。
他倒抽一口冷气——百年前初代匠人镇压万鬼夜行时,设了七处锁魂点,每处埋一盏镇魂灯,以灯芯引魂,灯油镇魄。
可镇魔司这些年总说镇魂灯是照鬼的眼,谁能想到,灯眼之下,压的竟是镇魔司自己的根?
七灯灭,锁魂松。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栾阳不用回头也知是贾蓉——她身上总带着松烟墨混着纸灰的味道,像团不散的阴云。
他侧过身,见她抱着半人高的纸扎童男,发间银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匠魂要醒了?
不是醒。贾蓉指尖抚过纸人眉心的朱砂,是复仇。
当年镇万鬼的匠人被污为邪修,满门血祭锁魂阵。
他们的魂被封在灯芯里,用自己的命换人间百年安宁。
可镇魔司呢?她抬眼,目光像刀,用灯引魂,用鼎炼魂,把锁魂阵变成了吸魂阵——那些灯油里泡的,根本不是镇鬼的药,是养阵的血。
栾阳攥紧水脉图,指节发白。
他想起昨夜符阵爆炸时,那些被黑气侵蚀的符吏七窍流黑血的模样——哪是邪修作祟?
分明是锁魂阵饿了,开始反噬活人。
他们怕的从来不是鬼出。他突然笑了,笑声里浸着冰碴,是人回来。
当年被血祭的匠人,要是知道自己的骨头被用来养这群蛀虫...
话音未落,左臂刺青猛地一烫。
他低头,见图卷上七点虚光正在闪烁,其中三点已泛出血红——正是昨夜熄灭的三盏灯。
地底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有什么在挠棺材板。
井渊。他将水脉图塞进怀里,今夜子时,我去探那口废井。
贾蓉的纸人突然抬起头。
纸做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指向南方。
她皱起眉:井渊底下有活阵,你带...那个。她没说完,却抬了抬下巴——镇魔司地牢方向。
栾阳明白她指的是黑甲冥将。
昨夜符阵爆炸时,他趁机用图卷收了那只冥将的真灵,炼化后发现这鬼物最擅伪装,披件符吏外袍,连康绝的天眼都未必能识破。
子时三刻,井渊废井。
栾阳踩着腐朽的井栏往下爬,霉味混着淤泥的腥气直往鼻腔里钻。
井底积着半人深的黑水,他刚触到底,靴底就陷进黏糊糊的淤泥里。
摸索着蹲下身,指尖碰到块凸起——是块残碑,半截埋在泥里,刻着以灯为眼,以鼎为口,吞魂饲阵。
吞魂饲阵...他喃喃重复,后颈寒毛倒竖。
镇魔司这些年总说拘灵祭坛是为了收鬼镇邪,原来根本是把游魂当饲料!
铜鼎炼化魂魄,喂给锁魂阵,维持表面的安宁,实则让阵里的东西越长越大——而他昨夜焚毁铜鼎,等于断了饲料,现在阵饿极了,开始自己找吃的!
嗷——
井底突然泛起气泡。
栾阳反手召出黑甲冥将,鬼物披着符吏外袍,甲胄缝隙里渗出黑气,瞬间融进黑暗。
他摸出怀里的图卷,图上红点又多了一个——第四盏灯要出事。
去地牢。他对着冥将耳语,顺着阴脉找,有符线就做记号。
冥将点头,身影化作黑雾钻入井底。
栾阳望着它消失的方向,摸出三枚墨色玉环——这是用溺死鬼的怨气炼的墨缳,专能在阴脉里当活符引。
等冥将探到符线,他就把这些玉环埋进去,到时候...
次日清晨,北城突然传来惊呼:灯!灯自燃了!
栾阳赶到时,四盏镇魂灯正烧得噼啪响。
灯焰不是寻常的橙红,是渗着黑丝的幽蓝,像泼了墨的血。
康绝攥着判官笔,额角青筋直跳:快拿镇鬼砂封灯!
这邪火...
封不得!栾阳扯开嗓子喝止,这不是鬼火,是阵自燃!
锁魂阵断了铜鼎的供血,现在自己引阴气续命呢。
您要是用镇鬼砂压,等于往饿狼嘴里塞石头——他顿了顿,它会炸。
康绝的脸青了又白。
他盯着跳动的黑焰,咬着牙道:那...那怎么办?
等。栾阳望着灯焰里翻涌的黑气,等它吃饱。
子时三刻,值房窗前。
栾阳望着远处四盏黑灯突然同时熄灭,喉间泛起血腥气。
识海里,图卷血条跳到12/100,中央浮起座倒悬的铜鼎虚影,鼎口大张,像要吞了天。
你们用灯照鬼,我用鬼点灯。他低声道,该醒了。
左臂刺青剧烈跳动,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隔壁值房突然传来啪的脆响——是康绝的判官笔断了。
他透过窗缝望去,康绝正盯着案上的断笔,墨汁溅在案卷上,像朵开败的黑花。
镇魔司地牢最深处,那缕从铜鼎残骸爬出的黑焰,终于勾勒出完整符文。
符文亮起的刹那,残骸下传来细碎的响动——一只由灰烬与铁锈拼凑的手,缓缓握紧了断裂的鼎足。
咚——
晨钟响彻镇魔司。
栾阳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听见值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栾大人!小豆子撞开门,康判官说辰时三刻开晨议,要当众宣布...宣布四灯自燃的事,还说...还说疑有内鬼勾结外邪!
栾阳摸了摸怀里的图卷,指尖划过凸起的符印。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笑了——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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