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深处的阴风裹着霉味钻进鼻腔,湿冷如蛇信舔过喉管。
栾阳背贴着长满青苔的石壁,指尖无意识叩了叩腰间图卷——那卷轴微微震颤,仿佛有心跳藏在皮纸之下。
石缝里渗出的水珠顺着额角滑下,冰凉地砸在颈窝,像一滴未落的血泪。
他刚要转身离开康绝的囚笼,裤脚突然被扯住——小豆子不知何时从送饭的地缝里挤进来,灰扑扑的小脸沾着墙皮碎屑,鼻尖冻得发红,呼出的白气在昏暗中凝成薄雾。
他手里攥着块焦黑的布片,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血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遗物。
“栾……栾大人。”小豆子喉咙发紧,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地底沉睡的魂,又像怕被头顶巡逻的铁靴听见,“今早倒夜香时,在何典簿旧屋的房梁上摸到的。他……他走前总摸这布角,我猜……”
布片递到眼前时,栾阳的呼吸陡然一滞。
焦黑布料上的血字还带着暗红的凝痕,像是刚从皮肉里抠出来,“井底非井,魂祭为食”八个字歪歪扭扭,笔画颤抖,像是蘸着最后一口气写的。
指尖刚触到字迹,识海中图卷突然发出蜂鸣,如万针刺颅,无数碎片在意识里炸开——井渊废井的青石板下,密密麻麻的白骨叠成螺旋,每具骸骨的天灵盖都插着镇魔司的铜钉,血污顺着钉眼渗进地底,汇成一条暗红的河,河底浮着未燃尽的符纸,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像是魂魄在低泣。
“这是……初代匠人的活祭坑。”栾阳低喃,后槽牙咬得生疼,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他不知何时咬破了口腔内壁。
他终于明白为何每次试炼者坠井,铜鼎都会发出轻鸣;为何司主总说“拘灵”是为镇邪,可镇魔司的镇魂灯却一盏盏熄灭——那些所谓的“魂魄镇压”,不过是把活人当肥,喂给藏在南方的某个东西。
而他栾阳,不过是第一百零八个被推下井的祭品。
小豆子缩着脖子往他身后躲,忽听头顶传来巡狱卒的脚步声,铁靴踏在石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像催命的鼓点。
栾阳迅速将布片塞进袖中,反手揉了揉小豆子乱糟糟的发顶,掌心传来枯草般的触感。
“去伙房拿两个炊饼,就说我要赏你。”
少年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勾了勾,像只受了惊的小兽,转身时裤脚还沾着地牢的湿泥,在石板上拖出两道灰黑的痕迹。
值房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灯影在墙上扭曲成鬼爪形状。
栾阳将焦黑的黑牌残铁摊在桌上,铜铁表面还留着昨日逆符灼烧的痕迹,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像块烧透的炭,边缘微微发烫,灼得他指尖发麻。
他解下腰间图卷,指尖抚过卷首的血纹,图卷自动展开三寸,浮现出“逆契:需以血契为引,断一肢体”的提示,字迹如血蠕动,带着阴冷的腥气。
“断指。”栾阳对着铜镜扯出个冷笑。
镜中他眼尾泛红,左腕的刺青正往手背蔓延,细小的符文像活物般蠕动,皮肤下似有虫爬,触之微颤。
他抽出腰间短刀,刀身映着烛火,冷得刺骨,寒意顺着掌心直窜上臂。
“疼?”他对着空气呢喃,声音低哑如砂纸磨过,“疼才能记住,我栾阳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短刀落下时,左手小指的剧痛像电流般窜遍全身,耳边仿佛响起一声尖锐的嗡鸣,血液喷溅在桌面上,温热黏腻,溅上绷带时发出轻微的“嘶”声。
他咬着牙没吭一声,断指坠地的瞬间化作一团黑灰,焦铁上突然泛起金光——一道与司主罗盘上完全一致的符印缓缓浮现,纹路里流转着镇魔司最高密令的气息,空气中浮起淡淡的檀香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图卷血条“唰”地涨到16/100,新的提示在识海炸开:【逆契生效,可伪造三日内镇魔司密令】。
地牢的铁锁在逆契符印下发出脆响,像是锈蚀的锁链被无形之手掰开。
康绝靠在墙角,囚衣浸透了血污,布料黏在溃烂的伤口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湿响。
见栾阳进来,他反而笑了,嘴角咧开,露出染血的牙:“镇魔司的狗也会咬主人?”
“我不是来救你。”栾阳将何归的布片拍在铁栏上,布料与铁锈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你看看这上面的字。”
康绝的目光扫过布片,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布片上,混着“井底非井”的字迹,像新添的注解。
“我……我先祖签过那份盟约……”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他们说那是为了镇魔司的存续,说匠人血脉本就该献祭……”
“现在你是被献祭的那个。”栾阳蹲下身,与他平视,掌心的逆契符印微微发烫,灼得掌纹发红,“天剑门要清洗镇魔司里所有带匠血的人,你以为他们囚你是为了拷问?
不,他们在等一个由头——等你被烧成阵灰,证明旧盟约的‘正确性’。”
康绝的手死死抠住铁栏,指节发白,铁锈簌簌落下,像干涸的血粉。
“你要我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栾阳站起身,逆契符印在掌心流转,映得他指尖泛金,“你只需要活着,亲眼看着他们怎么把自己的刀捅进自己的肚子。”
次日晨议的堂内,檀香熏得人发闷,香灰落在铜炉边缘,发出细微的“啪”声。
司主刚端起茶盏,传令兵就跌跌撞撞撞了进来:“南边急报!
天剑门玄真长老三日后到,要查验鼎阵复苏进展!”
司主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热茶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
他盯着案头的罗盘,七盏镇魂灯只剩三盏勉强亮着,灯焰摇曳,仿佛随时会熄。
额角青筋直跳:“养了你们这群饭桶!
连个鼎阵都修不好——”
“属下有策。”
栾阳的声音像根银针扎进满堂寂静。
他捧着一枚刻着金纹符印的玉简走出班列,左手小指的绷带渗着血,在素白的衣袖上洇出朵红梅,指尖触到玉简时,能感到符印微微搏动,如同活物的心跳。
“属下以血契立誓,七日内可伪造‘魂炼回流’,瞒过天剑门耳目。
若不成,愿以命抵。”
满座哗然。
几个老吏交头接耳,说他疯了;新来的符师瞪大眼睛,盯着那枚金纹符印——那是只有司主才有的密令标记,此刻却出现在一个低阶属官手中,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司主眯起眼,盯着符印看了半柱香。
他突然伸手,指甲掐进栾阳的腕脉,皮肤下刺青微微一颤,似有回应。
“血契?”
“断指为誓。”栾阳迎着他的目光,眼底没有半分躲闪,呼吸平稳,掌心逆契符印滚烫,“属下这条命,早就是镇魔司的了。”
司主松开手,指节在案上敲了敲:“准。但若有差池——”
“属下明白。”栾阳退后半步,袖中何归的布片硌着手臂,边缘锋利如刀。
他望着司主身后的镇魔司牌匾,在心底补了半句:“若有差池,第一个死的,是你们。”
值房的窗棂被夜风吹得吱呀响,像垂死之人的喘息。
贾蓉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竹针在发间闪着冷光,怀里抱着个纸扎的灯盏,灯芯未燃,却散发出淡淡的槐花香——那是招魂引的气味。
“你递的阵图是假的。”
“聪明。”栾阳摊开玉简,图卷在他身后展开,将逆契符印的投影叠在阵图上,光影交错,如鬼画符,“真正的阵图,是把残阵之力反灌进镇魔司地基。
他们要养的‘大阵之主’,我偏要喂它吃镇魔司自己的骨头。”
贾蓉的指尖抚过他缠着绷带的左手,温度凉得像冰,触到血渍时微微一顿。
“疼吗?”
“疼。”栾阳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腕间跳动的刺青上,皮肤下符文如蛇游走,“但疼才能记住——我不是来修鼎的,是来拆庙的。”
窗外突然传来“啪”的一声。
两人同时转头,就见北城最后一盏镇魂灯的灯芯突然爆了,火星溅在窗纸上,像一滴血,缓缓晕开。
深夜,地牢的铁栏上,“匠魂将归”的血字正缓缓融化。
黑红的液体顺着铁栏缝隙渗进地底,沿着何归布片上“井底非井”的指引,流向井渊废井。
废井深处,尘封百年的青石板突然裂开道缝。
一缕黑雾从中升起,逐渐凝成人形——是何归的面容,却没有眼睛,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里,翻涌着幽绿的鬼火。
它抬起手,指向镇魔司典籍阁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念诵什么咒语。
而此刻的栾阳正站在典籍阁外,逆契符印在掌心发烫,灼得他掌纹发红。
他望着阁门上方的禁制符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明日,这里的秘密,该见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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