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泉村外的夜雾裹着焦糊味往喉咙里钻。
栾阳背着阿葵的脚步踩碎满地残叶,身后火光将山影扯得扭曲——程砚秋的人举着浸油火把,正将幽泉村最后几间草屋点燃。
他能听见老人的咳嗽被火舌吞没,孩童的啼哭撞在烧塌的房梁上,像被捏碎的蝉。
“咳……”背上的小哑女突然轻颤。
栾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
图卷在袖中震得发烫,识海里的提示像根烧红的针:【检测到高浓度梦魇蛊丝,来源:佩刀‘霜断’,持有者——程砚秋】。
他脚步一顿。
三日前的画面突然刺进脑海:程砚秋挥刀斩向发狂的村民时,刀刃上渗出的黑雾不是血,是缠成细缕的阴丝。
当时他只当是妖邪余孽,却不想那根本是她刻意封存的——用镇魔司的术法将疫病封在刀里,拖延时间,等村民彻底被蛊毒侵蚀成活死人,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阿葵?”他放轻声音,指尖探向小哑女后颈。
掌心触到的不是寻常体温,是渗人的凉,像被泡在冰水里的石头。
雨丝突然落下来,细而密,打湿他额前碎发。
远处传来巡夜兵丁的呼喝,他抱着阿葵冲进道旁破庙,梁上积灰簌簌落进脖颈。
“啪。”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他手背。
栾阳低头,见阿葵不知何时醒了,苍白的指尖正抵着庙墙,血珠顺着指甲缝渗出来,在青灰砖上画出歪扭的痕迹。
他瞳孔骤缩——那是个跪坐的童子,周身是跃动的火苗,头顶悬着把刀,刀柄处歪歪扭扭刻着个“镇”字。
“霜断。”他脱口而出。
程砚秋那把刀的形制,他在镇魔司值房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她初任副使时,刀鞘上的镇魔纹在阳光下泛冷光;第二次是她斩妖归来,刀身沾着半块鬼面;第三次……是昨夜她下令焚村时,刀鞘上的铜环撞在火盆沿,发出的声响比爆竹还脆。
阿葵的手指垂落,歪在他臂弯里。
栾阳从怀中摸出老稳婆陈氏临终塞给他的残页,泛黄的纸角还沾着血。
“七夜死咒,始于婴祭。魂钉入骨,梦蛊自生。”他喉结动了动,残页上的字突然与阿葵的血画符重叠——百年前镇魔司为炼“梦魇兵”,将活婴埋在村底地脉里,用他们的魂做蛊母。
如今地脉松动,蛊母苏醒,借村民的梦反蚀阳世。
而程砚秋早知道这一切,她不是来除疫,是来灭口。
雨越下越大。
栾阳将阿葵小心放在供桌下,用破布裹住她冰凉的脚。
庙外传来脚步声,他贴着门缝望去,见魏横抱着刀坐在村边火堆旁,铠甲上的镇魔纹被雨水冲得发暗。
那是程砚秋最信任的巡夜校尉,三天前还举着刀说“副使说这是为了活人”,此刻却盯着跳动的火苗,刀尖在地上划出深痕。
“魏校尉。”栾阳走出去时故意踉跄,左肩的伤口渗出血,在青衫上晕开暗花。
魏横猛地抬头,刀鞘撞在石头上发出脆响:“你……不是该带着那哑女走?”
“走?”栾阳笑了,笑声混着雨声刺进魏横耳朵,“副使烧了村子,可地脉里的蛊母还在。她敢请镇魂灯来照照地底下吗?敢把藏起来的地脉图拿出来吗?”他向前一步,血滴在魏横脚边,“你见过她斩妖时刀上的黑雾吗?那不是妖血,是她用术法封在刀里的蛊丝——她要等所有村民都变成活死人,再烧得干干净净,好让镇魔司的丑事永远埋在火里。”
魏横的手在刀把上攥得发白。
火光映着他泛红的眼,像被戳破的灯笼。
“她说……秩序不容动摇。”他声音发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那她敢不敢看看自己做的梦?”栾阳撕下衣角,指尖按在图卷上,阴血混着自己的血渗进黄纸,“三更时,把这符烧在她帐外。若你良心未死,就帮我问问她——当年她爹娘被妖鬼撕碎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比妖鬼更狠的人?”
黄纸被塞进魏横手里时还带着体温。
栾阳转身走进雨幕,没看见身后那校尉对着符纸发了半宿呆,直到更鼓敲过三更三,才颤抖着将符纸投进火里。
程砚秋是被噩梦掐醒的。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七岁那年的火场,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父母的尸体在她脚边蜷成两团焦黑。
可这次撞开破门的不是青面獠牙的妖,是穿镇魔司黑袍的执刀人,面具下的脸……竟是她自己。
“妖物都该死。”梦里的“她”举刀,刀刃上的黑雾缠上她的脖子,“活口都该烧。”
程砚秋尖叫着坐起,冷汗浸透中衣。
帐外的火堆里飘着焦纸味,魏横抱着刀缩在角落,见她望来,喉结动了动,别开脸去。
她抓过“霜断”刀,刀面映出的却不是自己的脸——那是个被火舌舔过的孩童,眼睛里爬满黑丝,正咧着嘴笑。
“当啷。”
刀掉在地上,震得瓷盏里的茶泼出来。
程砚秋捂着太阳穴后退,撞翻了妆奁。
铜镜里,她的瞳孔正缓缓变成幽绿色,像被鬼火舔过的琉璃。
黎明前的山崖上,栾阳望着镇魔司方向的晨雾。
阿葵在他怀里睡得安稳,小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图卷在识海里轻颤,新提示像春风吹过:【吸收梦魇蛊母核心,解锁“吞噬反馈”:可掠夺敌方阴邪之力反哺妖仆,但每用一次,神志受侵三息】。
“你烧了我的村。”他低头吻了吻阿葵发顶,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雨,“我就让你夜夜活在火里。”
镇魔司密室里,司主捏着“幽泉村结案卷”的残页,指尖几乎要戳穿纸背。
灰烬落地时竟拼成半句话:“梦起于南,祸生于心。”他猛然抬头,案上的罗盘疯狂旋转,最后“咔”地一声,指针死死钉在“副使居所”的方位。
“大人,副使求见。”
门外传来小吏的通报。
司主手忙脚乱地将灰烬扫进铜炉,抬头时正见程砚秋掀帘而入,手里捧着份盖了朱印的卷宗。
她的指尖泛着不自然的青白,在递卷宗时轻轻发颤,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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