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弟子的长枪尖在晨雾里颤了颤。
他望着栾阳腰间那方镇魔司红牌,又瞥了眼脚边被山风卷起的黄绢调阅令,喉结动了动:可...可门规说
门规?栾阳脚步未停,黑袍翻卷如刃,三年前天剑门弟子夜闯镇魔司分司,抢我卷宗时,怎么没提门规?
守山弟子脸色骤白。
三年前那桩血案在江湖上早不是秘密——镇魔司查到天剑门私藏阴兵符,派去查案的七名符吏,最后只运回三具尸体。
他望着栾阳眼尾那道极淡的疤,突然想起老辈人说过,活下来的那个少年,被废了修为扔下断魂崖时,眼里还燃着活人的光。
让开。魏横粗声喝了句,腰间横刀磕在青石阶上,震得守山弟子踉跄两步。
巡夜校尉带的符吏们跟着涌上,玄铁靴跟叩出整齐的响,倒真有几分钦差巡查的架势。
贾蓉落在最后。
她素白的袖口被山风掀起,露出紧攥的镇魂灯——那是她用半车青槐木仿制的,灯焰此刻正疯狂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芯子。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在灯壁上洇开个小红点。
她偏头对小豆子道:青槐纸坊在后山断崖边,若他执意往那去...声音突然哽住,必遭大劫。
小豆子缩着脖子点头,目光偷偷扫向栾阳背影。
那道黑袍被山雾浸得发沉,却始终挺得笔直,像根扎进泥里的铁钎。
他想起昨夜荒庙里,栾阳臂上的刺青爬过锁骨时,月光照在他脸上,半张脸亮堂堂的,半张却浸在阴影里——那哪像活人该有的模样?
当夜,天剑门客院。
栾阳倚在木榻上,双目微阖。
识海里的炼妖图正缓缓舒展,血条从昨日的18/100跳到26/100,中央那团模糊的纸人影像突然清晰了一瞬。
他猛地睁眼,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那纸人眉眼与贾蓉有七分相似,却更苍白,眼尾坠着缕极细的红,像被血染过的纸花。
她...在哭...
红衣女鬼的声音突然在识海里响起,细弱得像被风吹散的灰烬。
栾阳浑身一震,就见图卷中央浮出一行血字:【同源而异生,魂断则图裂】。
这不是妖仆的灵识波动,更像是图卷本身在说话。
他摸向左臂,刺青正隔着衣物发烫,像块烧红的铁。
小豆子!他掀开被子下床,木屐踩得地板吱呀响。
外间守夜的小豆子噌地跳起来,撞翻了茶盏:主...主子?
明日去问执事弟子,后山地理。栾阳扯过外袍披上,就说镇魔司要查镇魂灯异动。
次日卯时。
天剑门执事殿。
后山?灰袍执事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禁地,不得擅入。
那十年前青槐纸坊的火...
没有纸坊。执事突然拔高声音,茶盏啪地磕在案上,溅出的茶水在青砖上洇成深褐,天剑门后山只有药园,从未有过什么纸坊。
栾阳垂眸盯着那滩茶水,喉间泛起冷笑。
他转身时,袖中墨缳分魂悄然飘出,顺着梁上蛛网钻进阴脉——这分魂是用前日收服的夜游鬼炼化的,专走阴路,活人瞧不见。
小豆子缩在廊下,等执事摔门进去了,才踮着脚凑过来:我、我听见两个杂役说...他紧张得直搓手,说后山有座老纸坊,十年前烧死过一家三口,坊主女儿魂都没散...您说,那纸人...是不是...
闭嘴。栾阳打断他,可眼底却泛起锐光。
他早该想到,贾蓉那手扎纸术绝非寻常,贾家世代守灯,怕与这纸灵脱不了干系。
三更。
客院偏房。
栾阳刚吹灭烛火,识海里便传来墨缳的波动。
他闭目内视,分魂带回的残影在识海浮现:断崖边,青槐树干裂着道缝,里面嵌着具未完成的纸偶。
纸偶面容与图卷里的一模一样,苍白的脸上,眼角竟有水痕滑落,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树根缠着七盏镇魂灯,灯芯焦黑,像被人用极猛的火烧过。
青槐纸坊...他攥紧床头的炼妖图,原来在这里。
别去!
帐外突然响起贾蓉的声音。
栾阳掀帘出去,就见她站在院中央,月光照得她眼尾发红,手里还攥着那盏仿制的镇魂灯:那不是坊,是坟。
我爹...用命在续她的魂。
贾姑娘?小豆子从厢房探出头,被栾阳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若毁她,他必死。贾蓉上前一步,灯焰突然暴涨三寸,我爹疯了,他说这是贾家的债,要拿三代人的命来偿。
可那纸灵根本不是我妹妹,她是...
是图卷要见她。栾阳打断她,声音低得像淬了冰,不是我要毁,是它。他抬起左臂,刺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你该知道,这图卷认主不认人。
贾蓉的指尖在灯壁上掐出白印。
她望着栾阳眼底的冷光,突然想起小时候爹说过的话:有些东西,是活的。她后退两步,声音发颤:子时三刻,断崖有雾。
你若非要去...
我知道。栾阳转身回房,从怀里摸出何归的残布。
火折子咔地擦燃,残布在炼妖图上烧起来,金蝶从火焰里扑棱棱飞出,竟在空中勾出道古老符纹——与他白日里在纸坊地基残土里看到的刻痕,分毫不差。
不是我要毁她。他望着蝶群飞向西南,轻声道,是图卷,想见她。
左臂突然剧痛。
栾阳闷哼一声,就见炼妖图在识海自主展开,红衣女鬼的长发疯狂翻卷,梦魇铁卫的锁链哗啦啦作响,竟齐齐转向西南——纸灵所在的方位。
同一时刻,后山断崖。
青槐纸坊的破窗里透出一点昏黄。
贾玄策跪在地上,咳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手边摆着第七盏镇魂灯,灯芯里埋着缕黑发——那是他今早从贾蓉梳篦上捡的。
柳儿...他用染血的手点燃灯芯,明日,你就归她了。
黎明前最暗的时候。
纸偶贾萱缓缓抬起手。
她的指尖触到青槐的裂痕,树皮突然渗出黑血,顺着裂痕蜿蜒而下,在树干上晕开七个字:父债女偿,魂归于纸。
山风卷着雾扑过来,将字迹一点点模糊。
而山脚下,栾阳正藏身林中,透过枝叶缝隙望着纸坊方向——窗纸上晃动着两个影子,一个佝偻如枯枝,一个...像极了图卷里的纸人。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