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溅起细碎的水花,邻县“青梧”的轮廓在夜色中徐徐展开。
雨丝初歇,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与草木混合的微腥,让人的心神也跟着沉重了几分。
栾阳阖目靠在车厢壁上,试图调匀紊乱的呼吸。
然而,识海深处那幅【万物炼妖图】却如风中残烛,忽明忽暗。
子时将至,一种仿佛要将神魂撕裂的针扎剧痛,沿着脊骨轰然上涌,那被暂时压制的寒毒,此刻竟如决堤的洪水,汹涌反扑。
“呃……”
他死死咬住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的图卷正在贪婪地汲取着外界的阴寒之气,试图以此来镇压他体内的躁动。
但这就像用一杯水去救一场山火,收效甚微。
一个冰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这就是炼化厉鬼的代价,阴劫反噬!
识海中,柳含烟的残魂传递来一股纯粹的恐惧。
原来,强行炼化超出自身位阶的阴物,便会引来天地间的阴气反噬其身。
七日之内,若不能寻到更高阶的阴源进行疏导,或是得到一门真正的冥术来镇压己身,炼化者便会神志尽失,魂魄被阴气彻底侵蚀,沦为一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
七日!
栾阳猛地睁开双眼,一道精光在漆黑的瞳孔中一闪而逝。
他不能死,更不能变成那种没有思想的怪物!
他掀开车帘,目光如电,扫过窗外寂静的街道。
就在这时,街角一盏摇曳的纸灯笼,瞬间攫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那灯笼的形状极为古怪,通体惨白,顶端扎着一朵白色的绸花,分明是嫁妆冥器中才会用到的“引魂灯”。
更诡异的是,灯笼的纸面上,用朱砂细细勾勒出半张女子的脸,眉眼含怨,嘴角却噙着一抹说不出的诡笑。
在湿冷的夜风中,灯笼纹丝不动,里面的烛火却幽幽地亮着,仿佛一只窥伺人间的鬼眼。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
镇魔司分司设在城北,青铜浇筑的镇魔鼎高耸入云,四周墙垣高耸,气势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一切邪祟隔绝在外。
赵九渊面无表情地带着栾阳办妥了临时的身份牌,将他安置在外务司一处偏僻的院落里,言语间客气疏离,却在转身的瞬间,对角落里的两名黑衣卫士使了个隐晦的眼色。
监视,早已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栾阳,这是你的临时差事。”一名面色苍白的文书走了过来,递上一份卷宗,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三日前,城西接连发生三起离奇命案,你先熟悉一下案情。”
栾阳接过卷宗,指尖触及纸张,竟感到一丝阴冷的寒意。
他翻开第一页,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卷宗上赫然记载着:三名死者,皆为待嫁的年轻女子。
三口棺材,皆在深夜被从墓中移出,摆放在各自的家门口。
而三具尸身,无一例外,尽皆干瘪如纸,仿佛全身的精血乃至魂魄,都被某种东西瞬间抽干了!
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附在卷宗后的勘验图。
每一处案发现场,都留下了一个被撕得残破的纸人。
纸人指尖沾着朱砂,面容模糊不清,但它摊开的掌心,那几道用墨线画出的纹路,竟与柳含烟生前的掌纹,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
栾阳心中警铃大作。
这绝非简单的模仿,而是一种基于特定因果的仪式共鸣!
有人在用柳含烟的“命”,来牵引某种邪恶的仪式!
当夜,子时。
阴风骤起,吹得窗棂呜呜作响,仿佛鬼哭。
神魂撕裂般的剧痛再次降临,栾阳的身体蜷缩在床榻上,剧烈地颤抖着。
但他强行压下喉头的闷哼,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他不能坐以待毙,与其被动承受这阴劫反噬的折磨,不如主动出击,去寻找那可能的“阴源”!
空气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檀腥味,极淡,却无比熟悉。
这味道,与柳含烟那件血衣上的气息,同出一源!
就是那里!
他强忍着头痛欲裂,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出偏院,避开所有暗哨,循着那丝檀腥味,一路摸向城西。
穿过几条荒僻的巷道,一座破旧的纸扎铺,赫然出现在眼前。
铺子门楣低矮,牌匾上的字迹早已斑驳脱落,唯有门前悬挂着的那盏绘着半张女人脸的纸灯笼,幽幽地亮着绿光,灯焰静止,仿佛凝固在了空气里。
栾阳伏在对面的墙角阴影中,屏住呼吸,朝铺内窥去。
只一眼,他便觉遍体生寒。
铺内并无人,数十根白烛却自行燃起,烛泪流淌,宛如一行行血泪。
十余个与真人等高的纸人,穿着各色寿衣,整整齐齐地列队而立,面无表情地朝着门外。
就在他凝神观察之际,队列最前方的三具纸人,脖颈处发出一阵“咔咔”的脆响,竟缓缓地、整齐划一地转过头,那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对准了他藏身的方向!
它们,发现他了!
栾阳心头一凛,正欲悄然后退。
突然,胸口处的【万物炼妖图】猛地发烫,一股灼热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识海中,柳含烟的真灵发出凄厉的尖啸,一幕幕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
摇曳的红烛,刺眼的红嫁衣,一顶颠簸的纸扎轿子……最后,是一句淬毒般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
“姐姐,柳家的家产,都是我的了。”
栾阳猛然醒悟!
这些纸人,这场仪式,分明就是柳含烟当年被害之局的重演!
而更让他感到惊骇的是,此刻发烫的并非柳含烟的真灵,而是【万物炼妖图】本身!
它仿佛一头嗅到血腥味的凶兽,正在主动呼应着纸扎铺内那股诡异的冥术波动,那是一种源自同类的兴奋与渴望!
这图卷,难道本就出自这门失传的扎纸秘法?!
来不及多想,他迅速撕下衣角,咬破指尖,以精血飞快地在布上画下一道简易的符纹。
这是他从镇魔司卷宗里看到的测邪符,虽无实际威力,却能模拟符箓的气息,暂时遮掩住自己身上因图卷而躁动的阴气,避免彻底惊动铺内那些诡异的东西。
他将血符贴在额头,阴冷的气息被压下大半,随即悄然向巷口撤去。
然而,他刚退到巷口,一道挺拔的黑影便鬼魅般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赵九渊。
月光下,赵九渊的脸色比寒冰更冷,他手中捏着一张符纸,正是此前栾阳贴身存放的那张。
此刻,符纸的边缘正泛着一圈微弱却清晰的红光。
“你体内的阴力在逆行,你以为能瞒得过我?”赵九渊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此符早已与你的气息相连,你一动用那股不属于你的力量,我便能知晓。栾阳,我不管你有什么秘密,若敢在青梧县作乱,镇魔司的‘锁魂钉’,会让你明白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栾阳看着那张符纸,紧绷的神经反而松弛下来。
他缓缓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大人多虑了,我只是……想找条活路而已。”
话音未落——
“轰!!”
远处那座纸扎铺的方向,猛然炸开一道冲天的阴光!
整条街巷所有悬挂的纸灯笼,在同一时间“呼”地亮起,惨白的光芒连成一片,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宛如一场盛大的冥婚,正在迎亲。
两人同时抬头,面色剧变。
赵九渊眼中厉色一闪,沉声喝道:“走!案发现场复现了!”
他身形如电,率先朝着纸扎铺的方向暴掠而去。
栾阳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神魂的刺痛,紧随其后。
狂奔之中,他识海中的【万物炼妖图】嗡鸣不止,一抹淡淡的红影竟主动从图卷中浮现,那正是柳含烟的形态,她的手臂抬起,遥遥指向阴气最盛之处,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
栾阳的心脏,在这一刻,猛地一沉。
他忽然意识到——不是他在追寻线索,而是【万物炼妖图】,早已认出了它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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