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西斜，将院子的木地板晒得暖融融的。海风变得轻柔，带着被阳光烘暖的草木气息。
齐雯合上许久都未翻动几页的书，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幅已然成型的画作。
画布上的宁南湾，比她亲眼所见的更多了几分奔放。蓝，不再是单一的蔚蓝，而是糅合了蓝、青甚至大胆的紫，层层叠叠，涌动着内在的生命力。
白色的浪花飞溅处，点缀着明亮的黄与白，显得格外活泼。天空的云彩被渲染成淡淡的金粉色，温暖而梦幻。
这不再是客观的记录，而是主观的抒情，是江宇眼中心中的海。
“看入神了？”江宇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他正清洗着画笔，手上沾了斑斓的颜料。
齐雯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嗯……它很不一样。和看到的，不太一样，但感觉……更真实。”
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这种奇妙的感受。
江宇擦干手，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一同端详着画作：“眼睛看到的，是物理的光影和色彩。心里感受到的，是那一刻的情绪和温度。画画嘛，有时候就是骗骗人，把心里的那点‘感觉’忽悠到画布上。”
他的比喻带着几分戏谑，却道出了艺术的本质。
齐雯被他的话逗得弯起嘴角。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忽悠’一下？”江宇侧头看她，眼神鼓励，“反正下午闲着也是闲着。颜料和画板都是现成的。”
那个早餐时提及的提议，再次被抛了出来。这一次，齐雯的心防没有那么坚固了。
或许是这安宁的氛围，或许是画带来的触动，也或许，是她内心深处打破囚笼的渴望。
她看着一旁闲置的画架、洁白的画布，还有那盒色彩缤纷的颜料，犹豫着。
“我……从来没画过。”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怯意，“会糟蹋了你的画布。”
“艺术没有糟蹋这一说。”江宇的笑容很能安抚人，“第一次画，怎么样都是对的。来吧，就当玩个游戏，放松一下。”
他不由分说地拿起画板架好，又挑了几支不同型号的画笔递给她，动作利落自然，仿佛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齐雯接过画笔，笔杆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看着空白的画布，一时有些无措，充满了茫然。
“不知道画什么？”江宇了然地问。
齐雯老实地点头。
“那就画你第一眼看到，或者此刻心里最想画的东西。”他指引着，语气轻松，“可以是那片海，可以是院子里的花，也可以是你刚才看的那本书。随便涂，颜色随你喜欢。”
他的引导没有任何压力，充满了包容性。
齐雯深吸一口气，目光在院子里逡巡，最后落在了不远处那丛开得如火如荼的三角梅上。绚烂的紫红色，在阳光下灼灼耀目，充满了生命力。
就它吧。
她学着江宇之前的样子，挤了些颜料在调色盘上，拿起画笔，蘸取那浓烈的紫红，犹豫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落笔在画布上。
笔触僵硬，颜色涂得一块深一块浅，形状也歪歪扭扭，完全看不出花朵的形态，倒像是一团模糊的色块。
她有些沮丧地停下了笔。
“没关系，继续。”江宇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没有靠近指点，只是保持着一段令人舒适的距离，声音温和，“别想着画得像，想着你怎么感觉它的。觉得它热烈，就用更浓烈的颜色；觉得它活泼，笔触就轻松随意点。”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她紧紧束缚的闸门。
她再次看向三角梅，不再试图去分析它的轮廓、它的明暗关系，而是去感受它那股蓬勃盛放的能量。
她重新蘸取颜料，这次动作大胆了一些，笔触不再拘谨，开始尝试用不同的红色、紫色甚至一点点蓝色去叠加。她不再追求形似，而是追逐那种“感觉”。
过程并不顺利，调色盘很快变得一团糟，画布上的颜色也有些混沌。但她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甚至忘记了那些盘踞在心口的郁结。
她只是专注地看着，画着，感受着画笔涂抹的触感，感受着色彩在眼前碰撞。
江宇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他看着这个初见时眼底藏着浓重忧伤的女孩，此刻微微蹙着眉，神情专注，唇线紧抿，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
阳光勾勒着她认真的侧脸，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他没有打扰，只是偶尔在她遇到调色困境时，简单地提示一句“试试加一点白”，点到即止。
时间悄然流淌。
当齐雯感到手臂酸涩，停下笔时，才发现夕阳已经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了橙红色。她后退一步，看着自己的“杰作”。
画布上，那丛三角梅早已失去了具体的形态，变成了一团热烈、混乱、甚至有些狂野的漩涡。
色彩大胆奔放，笔触纵横交错，与其说是一幅画，不如说是情绪的宣泄。
她看着那团浓烈的色彩，有些失语。这完全超出了她对自己能力的认知，也超出了她一贯的审美。
“怎么样？”江宇走过来，笑着问。
“很……糟糕。”齐雯实话实说，脸上有些发热，“一点也不像。”
“谁规定一定要像了？”江宇抱臂欣赏着那幅画，眼神里带着真诚的赞许，“我觉得很有意思。看这里……”
他指了指几处色彩激烈的地方：“能感觉到一种力量，被压抑了很久，终于爆发出来的那种感觉。还有这里，这种蓝紫色调，藏得很深，是……某种孤独？”
齐雯的心猛地一跳。
她怔怔地看着画布，经他一点，那些她隐藏在混乱色彩下的情绪，真的隐约可辨。
她只是凭着一股直觉在涂鸦，却没想到，画笔竟然比语言更诚实，将她自己都未曾感知的内心世界，直白地暴露在了画布上。
那种急于挣脱束缚的渴望，那些深埋的孤独，都在色彩的碰撞中，无声呐喊了出来。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江宇说艺术是“忽悠”，是表达“感觉”。它不需要逻辑，不需要精准，它直通心底。
海风拂过，带来傍晚的凉意，也吹干了画布上最后的湿润。
“第一次能画成这样，很有天赋。”江宇的语气是认真的，并非客套恭维，“怎么样，骗人的感觉，还不错吧？”
齐雯抬起头，望向远处沉入海平线的落日，又看了看眼前这幅堪称“狂野”的初作，再看向身边这个带着温暖笑意的男人。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间蔓延。
那是一种……久违的，释放了的轻松感。虽然微小，却真实存在。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迷人的弧度。
“嗯。”她低声回应，声音融入了晚风与海浪声里，“好像……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