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雯几乎是逃回房间的。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撞击着,方才那一幕在脑海里反复上演——月光下他靠近的轮廓,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的眼眸,唇瓣擦过他唇角时那触电般的战栗……
羞愧、慌乱还有那种“非分之想”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缠住。她滑坐在地,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里。
他到底……想做什么?
而自己,又是因为惊吓,还是别的什么?
那个未完成的吻,掀起的浪比她预想的要汹涌持久。搅动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触发了她内心最尖锐的警报。
靠近意味着可能再次受伤,心动是危险的序曲。昨夜才因恐惧而痛哭,今夜怎能又因这暧昧而失序?
她用力攥紧手心,不能沉溺,不能放任,必须保持距离。那份温暖固然诱人,但其后可能隐藏的万丈深渊,她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这一夜,齐雯睡得极不安稳,梦境支离破碎,时而是在冰冷的“C”公寓,时而是月光下江宇靠近的脸,时而又是楚遥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她醒来时更加疲惫。窗外天色灰蒙蒙的,海雾比昨日更浓重了些,整个世界都显得不真切。
她刻意在房间里磨蹭了许久,仔细听着楼下的动静。
直到听到江宇出了门,她才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走下楼梯。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简单放在厨房里:温在锅里的白粥,几碟小菜,还有煮好的鸡蛋。
但他的人不在。
齐雯看着那份孤独的早餐,心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隐隐的失落。她沉默地吃完,仔细洗好碗筷。
整个上午,她都刻意避开公共区域。她拿着带来的专业书,窝在二楼走廊尽头的小沙发里,假装阅读,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楼梯口和院子。
海雾直到近午时才渐渐散去。
她听到楼下传来江宇的声音,似乎是在和送货的人说话,语气如常的温和,她的心提了一下。
脚步声响起,他上楼了。齐雯立刻低下头,将脸埋进书页里,心脏微微缩紧。
脚步声在经过她身边时,略微停顿了一下。
“早上好。”他声音传来,比平时多了一分距离感。
齐雯不得不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工装裤,额发被雾气打湿了些,眼神温和,却没有了之前的专注。
“早上好。”她低声回应,声音干涩。
“天气不太好,雾大,下午可能会下雨。”他像是找着话题,目光扫过她膝上的书,“在看什么?”
“没什么,随便翻翻。”齐雯合上书,将封面扣住,是一本厚厚的分子生物学期刊,与这个悠闲小镇格格不入。
“嗯。”江宇点了点头,也意识到这个话题的生硬,“中午想吃什么?我看昨天送来的鱼很新鲜。”
“都可以,我不挑。”她垂下眼睫,盯着书本的扉页。
“好。”他应了一声,停顿了片刻,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那……我先去忙。”
“嗯。”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向着楼下而去,没有停留。
齐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空落落。
她成功地维持了距离,没有让尴尬发生,他显然也接收到信号,配合地退回了安全线外。
这明明是她想要的结果。
可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点难过?
那层薄冰又无声地蔓延开来,将昨夜片刻的悸动重新封存。安全了,也更加冷了。
窗外的海雾没有散尽,笼罩着海面,也笼罩着她的心绪。
空落落的茫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楼下传来的清脆女声打破。
“阿宇!阿宇!快出来帮忙,重死啦!”
是杨晴的声音,依旧那样充满活力,毫不见外。
齐雯坐直了些,目光飘向楼梯方向。她听到江宇应了一声,脚步声从厨房传来,走向门口。
“你又搞什么名堂?”江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当然是好东西!刚上岸的螃蟹和皮皮虾,肥得很!我妈让我送些过来给你们尝尝鲜,顺便……”杨晴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促狭,“顺便看看,那位‘客人’走了没呀?”
齐雯的心微微一紧。
“杨晴。”江宇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警告。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嘛!快接着,沉死了!”接着是重物被接过去的声音。
齐雯坐在楼上,听着楼下两人的互动,莫名的疏离感更清晰地浮现出来。
杨晴是那么自然地融入江宇的生活,可以大声说笑,可以随意送来海鲜,可以开那种无伤大雅的玩笑。
而她,只是一个需要小心翼翼保持距离的“客人”,一个情绪不稳定的“麻烦”。
她没有勇气走下去加入他们,或者说,她不知道以什么身份走下去。
楼下,杨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咦,就你一个人?齐小姐呢?”她好奇地问,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在楼上。”
“哦……”杨晴拉长了声音,又兴致勃勃地说,“阿宇,晚上镇口小广场有露天电影,老片子,可有意思了,一起去呗?叫上齐小姐一起啊?人多热闹!”
齐雯的心提了起来。
她几乎能想象江宇会如何礼貌地替她拒绝——她状态不好,需要休息,不喜吵闹……这些都是现成的理由。也正是她想要的。
然而,江宇沉默了一下:“我问问她吧。”
齐雯愣住了。
他没打算替她回绝?
“好啊好啊!那我等你们哦!记得来哦!”杨晴欢快地说着,又闲聊了几句关于海鲜怎么吃最好,才哼着歌离开了。
脚步声重新上楼。
齐雯立刻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书。
江宇出现在走廊口。他没走过来,只是停在那里,声音平和:“杨晴送了些刚捞的海鲜,很新鲜。晚上镇口放露天电影,她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齐雯抬起头,目光与他接触一下便移开,落在窗外的天空上。
“我……有点累,好像要下雨了。”她找到了完美的借口,声音低低的。
江宇看了看窗外,点点头:“嗯,天气是不太好。那晚上就在家吃吧,海鲜煮面,很简单,也不会浪费杨晴的心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不想下来,我可以给你送到房间。”
“不用麻烦,”齐雯立刻拒绝,“我……我下来吃就好。”
“好。”江宇没有强求,也没有多余的话,“那你看书,我去准备。”
他转身下了楼。
齐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的空茫更重了。
他接受了拒绝,没有试图说服,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只是平静地提供了另一个选项,并体贴地给了她独处的空间。
他完美地尊重了她的界限,甚至帮她加固了这道界限。
这难道不好吗?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可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轻松?
下午,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屋檐和窗户。旅馆里更安静,只有雨声和偶尔从厨房传来的响动。
齐雯一直待在楼上,书翻了几页,完全不知道讲了什么。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杨晴爽朗的笑声、江宇平静的询问还有自己怯懦的拒绝。
晚餐时分,她依言下了楼。
厨房里飘着浓郁的鲜香,江宇正将两大碗面端到桌上。
面条洁白,汤色奶白,上面铺着红彤彤的螃蟹和饱满的皮皮虾,点缀着葱花,令人食指大动。
“刚好,趁热吃。”江宇看到她,笑了笑,递给她筷子。
两人面对面坐下,气氛比早餐时更沉默。
雨声成了唯一的声音。
齐雯小口吃着面。食材鲜美,面条筋道,汤底醇厚,是她吃过最美味的家常味道,却有些食不知味。
“味道还行吗?”江宇问。
“很好。”她回答。
然后,又是沉默。
齐雯偷偷抬眼看他。他吃得很快,但吃相并不粗鲁,只是专注而安静。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对她,究竟是同情居多,还是……真的有别样的情愫?
如果真的有,为何能如此轻易接受她的退缩?
无数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旋,她却一个也问不出口。
吃完最后一口面,她放下筷子,轻声说:“很好吃。谢谢。”
“不客气。”江宇也吃完了,开始收拾碗筷。
“我来洗吧。”齐雯站起身,主动接过碗筷,走向水池。
她需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宇没有阻止,只是拿了布擦拭桌子。
齐雯站在水池前,任由水流冲刷着碗碟。窗外雨声潺潺,厨房里灯光温暖,身后是那个人安静忙碌的身影。
这一切本该是温馨的,此刻却弥漫着无形的张力,源于她内心的挣扎。
她洗得很慢,很仔细。
直到最后一个盘子被擦干放好,她转过身,发现江宇已经擦好了桌子,站在厨房门口,似乎是在等她。
“时间还早,要是无聊,客厅柜子里有些老电影,或者……”他顿了顿,“我房间有些书,或许你会感兴趣?”
这是一个比去看露天电影更需要勇气的邀请。
齐雯的心跳漏了一拍。
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依旧是温和的平静,让她看不透平静之下是否藏着别的情绪。
是继续退缩,退回那个安全的壳里?还是尝试着,向前迈出一小步?
雨声敲打着窗户,像是在催促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