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等。”
苏语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他看了一眼陈罗生还在往下滴着墨绿色药膏的手,又看了一眼吓得魂不附体的王大夫,很快,心里便有了计较。
“王大夫,今儿个多谢了。您这儿我们不能再待了,省得给您招麻烦。”
苏语掏出手机,走到诊所挂号取药的小窗口边上,扫了上面付款的二维码。
“支付宝到账,500元。”
王大夫哆哆嗦嗦地想说些什么,苏语却没给他机会。他拽起陈罗生,又对杨芯芯抬了抬下巴:“走,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杨芯芯问。
“找个懂这些邪门儿玩意儿的人。”苏语说着,已经拉着陈罗生走出了院子。
他拿着手机边走边拨了个号码。电话响了没两声就接通了,苏语对着那边言简意赅地说了句:“老吴,我苏语,我家胡同口。急茬儿,要命的那种。”
挂了电话,苏语领着两人站在胡同口等着。陈罗生大概是失血过多,加上怨煞攻心,嘴唇已经没什么血色,要不是苏语扶着,估计早就瘫了。杨芯芯则是不停地在手机上敲打着什么,大概是在整理刚才那些颠覆三观的信息。
就在他们等着老吴的这会儿,王大夫手里握着一瓶东西追了出来。“臭小子,跑得是真快,这个拿着,回去给这孩子敷上,记着,药膏厚厚敷上一层,然后用纱布缠好了,”说着又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袋医用纱布。“每天记得拆下来换新的,连续敷上一礼拜,如果还没去根儿,再来找我。”
苏语接过那一大罐子散发着腥臭味儿的药膏和纱布,连连感谢。王大夫一通叮嘱之后,小跑着回了诊所。
王大夫回去后,没过几分钟,一阵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半旧不新的军绿色吉普车,像头憋着火的野兽,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他们面前。车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来人看起来像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板挺得笔直。
穿着件军绿色的大背心,露出两条古铜色的胳膊,一看就是常年干力气活儿的。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眼神锐利,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硬朗。
他就是苏语口中的老吴,在这片儿开了个修车铺,但苏语知道,他以前是部队里的工兵,玩炸药的好手,今年应该是已经年过六十了。
“你小子,又惹什么祸了?”老吴一开口,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他目光一扫,落在摇摇欲坠的陈罗生身上,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这小伙子怎么回事?让人给放了血了?”
“差不多。”苏语没多解释,拉开车门就把陈罗生塞了进去,“老吴,去琉璃厂,四哥那儿。开快点,人命关天。”
苏语说出四宝斋和四哥的时候,陈罗生明显地顿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恰巧被苏语从后视镜里给捕捉到了。见陈罗生并没有想说话的意思,苏语也就什么都没问。
老吴一脚油门踩下,吉普车发出一声咆哮,紧跟着窜了出去。车开得又快又稳,在车流里穿梭自如。
车子拐弯的时候,后座一个没放稳的工具箱“哐当”一声滑到了地上,里面的扳手,螺丝刀滚了一地。老吴一边开车,一边不耐烦地骂了句:“妈的,又乱了。”
杨芯芯好心帮忙去捡,在一堆工具里,捡起了一枚小小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的铜质勋章。勋章上刻着“三等功”三个字。
“吴师傅,您当过兵?”杨芯芯有些意外。
老吴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苏语替他答了:“何止当过兵,老吴当年在部队里是拆弹专家。他说,这世上就没他拆不了的炸弹。”
老吴闻言,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苦笑,嘟囔了一句:“拆弹?当年拆那玩意儿,可比给你们这些小崽子收拾烂摊子痛快多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沧桑。杨芯芯翻过那枚沉甸甸的勋章,发现背面贴着一个小女孩的照片,约莫两三岁的样子,她看了好一会儿,但并未多问,只是看过后,小心地将散落的工具和这枚勋章整理好,归纳回老吴的工具箱,工具箱里,有一个小小的格子,看来就是专门放这枚勋章用的。
老吴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见到杨芯芯把工具箱整理好,自己也什么都没说,继续专心地开车。
……
吉普车在琉璃厂街口停下。
四宝斋的门虚掩着,门梁上的五帝钱铃铛在风里“叮铃”作响。苏语推门而入,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儿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他心头的烦闷。
四哥正坐在柜台后面的太师椅上,手里没盘核桃,只是静静地坐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们,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当他看到走在最后面进来的陈罗生时,眼睛明显的睁大了那么一瞬,而陈罗生也是在看到四哥的时候,忽然踉跄了一下。
但很快,两个人就都恢复了正常,除了苏语,另外两个人并没看有出这一瞬间的异样。
“来了?”四哥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嗯。”苏语应了一声,紧接着把陈罗生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就开始连珠炮般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四哥说了一遍。
从在胡同口遇到陈罗生,到那块玉佩如何炸开,再到“百目会”和那份诡异的“血傀书”,没有丝毫隐瞒。
陈罗生靠在椅子上,补充道:“那‘血傀书’的手法,非常古老,但似乎又被他们做了改良。它绕过了传统的契约媒介,直接以命格为引。李婉一死,契约完成,怨气就要寻找新的宿主。”
四哥听完,沉默了很久。他那张一向冷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连苏语都没见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忌惮。
“百目会……”他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这帮疯子,终于还是把手伸到这四九城里来了。”
他站起身,绕出柜台,眼神在苏语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然后走到那面巨大的紫檀木博古架前,在上面摸索着。最后,他从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乌木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铺着一层明黄色的绸缎,绸缎上,放着一张卷起来的,已经泛黄的纸。
四哥小心翼翼地将那卷纸在柜台上铺开。那是一张拓片,看起来像是从某种石碑或者文书上拓印下来的。上面的字迹是民国时期流行的馆阁体小楷,工整秀气。
“这是我一个老朋友早年间从湘西一个大户人家的祖坟里拓出来的东西。”四哥指着拓片,声音低沉,“一份民国年间的婚书。”
苏语凑过去看,只见那婚书的格式和内容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上面除了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籍贯,还有一长串他看不懂的符文,以及一份详细的“聘礼”清单。
“看这儿。”四哥的手指,点在了聘礼清单的最后一项上。
“……真银元宝一对,压镇百年,永结同心。”
“这是‘阴婚’。”四哥的声音冷得像冰,“但不是普通的阴婚,是一种恶毒的‘锁魂婚契’。用活人新娘,配水底凶煞。契约一旦达成,新娘的魂魄就会被永远锁在水底,用她的命,镇压那东西的怨气。但这种契约,有个最大的讲究,就是所有聘礼,必须齐全。少一样,契约就不算真正完成,镇不住,反而会激起更大的凶性。”
他抬起头,看着苏语:“李婉的这份‘血傀书’,脱胎于这种古老的婚契。百目会那帮人如果要搞什么阴谋,必然会从这里下手,所以,据我推断,问题就出在李婉的这份‘阴婚聘礼’上……”
“出在聘礼上?难道是银元宝?”苏语的眼睛亮了。
“如果我没猜错,”四哥的目光在拓片上那对“真银元宝”上停顿了一下,“他们可能用了假的银元宝,或者换成了其他的东西,这东西是整份契约的‘阵眼’,用来压住新娘魂魄的最后一道锁。没有它,魂魄不宁,就会出来作祟……”
“那……那我们怎么才能确定这聘礼到底被做了什么手脚?”杨芯芯急切地问。
“一个死了的新娘,聘礼按理说应该作为陪葬品,那她的陪葬品,会在哪儿?”四哥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