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内,苏语的魂儿刚从鬼门关前被拽回来,他看清了掉在地上的名片,也听到了四哥嘴里那个陌生的名字。
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他一把抄起四哥之前丢在地上的那根纯钢撬棍,对着还在挣扎的尸体吼道:“四哥,你之前说,东西在哪儿来着……”
“凤冠……头!”四哥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然后又咬紧牙关。
一直守在门口的老吴见停尸房外暂时没有异常,三两个大跨步冲到四哥旁边,用力把冷柜的抽屉往回推,抵住了尸体下半身的力量。
苏语见李婉的尸体被四哥和老吴死死卡住,一个箭步上前,手里的撬棍对准凤冠和尸体头皮之间的缝隙,手腕一用力。
“咯嘣!”一声。
凤冠被整个撬飞了,撞在天花板上又掉落下来,那上面的珠翠稀稀拉拉地散落了一地。凤冠落地时,里面还滚落出来一对儿小巧的银元宝,在这一地廉价珠宝中,格外显眼,那样式几乎跟四哥那个拓片上画的一模一样。
凤冠被撬飞后,李婉的尸体就像失去了生命一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走!”四哥抓住机会,左臂用力一推,将那具尸体搡回了冷藏柜的抽屉里。
老吴也配合得天衣无缝,眼见着尸体刚被推进去,他就用尽全身力气,“哐”的一声,将抽屉顶了回去。他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又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摇钻,对着柜门就“滋滋滋”地打起了孔,跟着拧上几根螺丝,把整个冷藏柜彻底钉死。
苏语捡起地上的名片和那对儿银元宝,揣进裤兜里,三人对视一眼,不再停留,转身就冲出了停尸房。
一路狂奔,三人翻出围墙,跳上吉普车。老吴一脚油门踩到底,军绿色的吉普车咆哮着冲进了夜色里,将那座惨白的建筑远远甩在身后。
车里,苏语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
他掏出兜里的东西,那张名片上印着几个娟秀的黑字:“福缘殡仪服务有限公司。客户经理:柳玄心。”他又掏出那两枚银元宝,沉甸甸的,但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他见四哥在副驾上闭着眼睛盘核桃,就又揣回了兜里。
“陈老师,杨记者,你们那边怎么样?”
“有发现。”杨芯芯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我录到一个人,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她领口的刺绣一闪一闪的,非常有规律,像是在发摩斯密码。”
“密码内容是什么?”陈罗生虚弱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我只认出几个简单的字母组合,连不成句子,好像是……‘T-G-T’,‘L-K-D’,还有‘P-H-2’……”杨芯芯有些懊恼,“后面的太复杂,我记不住。”
“Target Locked. Phase Two.”陈罗生几乎是立刻就翻译了出来,“目标锁定,进入第二阶段。”
车里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这个“目标”,除了苏语,还能有谁?
“百目会已经布好了局,就等我往里钻。”苏语自嘲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乱成一团。这个叫百目会的组织,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把他牢牢罩住。
“四哥,赛阎罗是什么人?”苏语问。
四哥闭着眼睛,要不是手里的核桃还在时不时地摩擦着发出响声,还以为他睡着了,过了半晌,四哥才开口。
“一个疯子。据说以前是个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后来因为发生了医疗事故崩溃不干了,再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一本《缝尸录》的残本,就开始迷上了古代的缝尸术,觉得那才是‘人体重塑’的最高艺术。他觉得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创作的开始,从此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苏语听得头皮发麻,一个把缝尸当艺术的变态,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车子回到了琉璃厂,四宝斋里,灯还亮着。
陈罗生被苏语和老吴架进店里,刚才在车里高度紧张,现在一放松,那股阴寒的煞气立刻反扑上来。
“不行,他这伤拖不得。”老吴看着陈罗生手背上那块已经开始发紫的伤口,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他让陈罗生坐下,从自己的工具包里翻出一个急救盒,里面除了绷带纱布,还有生理盐水和碘伏。
生理盐水浇在陈罗生的伤口上,老吴用干净的纱布小心地擦了擦,又涂上了一层碘伏。
“嘶……”陈罗生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绷紧,但依旧忍着不吭声。
老吴又拿出镊子,小心翼翼地帮他清理伤口周围已经坏死的皮肉,动作和他那粗犷的外表截然相反,异常的稳健细致。
苏语突然想起来王大夫给他的药膏和纱布还在车上,二话没说,“噔噔噔”的风一般就跑了出去,回来时候献宝似的把药膏和纱布递给老吴。
“这是王大夫给的药,说是让敷上,每天换一次,连续7天。”老吴接过药罐子和纱布,又是一番倒腾,总算是处理好了。
“你这表……”老吴处理完伤口,目光落在了陈罗生手腕上那块已经碎裂的罗盘怪表上,“镜面碎了,指针也卡住了。可惜了,这做工,现在可找不着了。”
“是我爷爷留下的。”陈罗生的声音很低,四哥却是听到了,他从太师椅上抬头看了看陈罗生和老吴,但是什么也没说。
老吴没接话,又从工具包里拿出他那个小工具盒,里面装着螺丝刀,放大镜,镊子等好几样小巧的工具,他就着灯光,竟开始动手修理起了那块表。
先是卸下碎裂的表盘,用镊子夹出卡住指针的玻璃碴,又小心地调整着内部那些细如发丝的齿轮。
“你小子,从国外回来的吧?”老吴一边修,一边像是闲聊般地问道。
陈罗生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嗯,在英国待了几年,研究,比较国内外的民俗学差异。”
“难怪。”老吴笑了笑,“身上有股洋墨水味儿,但骨子里还是老祖宗那套东西。”
一旁的四哥,听到陈罗生说在国外学习的时候,那张一直紧绷的脸上,竟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那笑意一闪而过,但还是被苏语捕捉到了。
苏语心里有些奇怪,四哥对陈罗生的态度,似乎带着一种……长辈看自家晚辈的复杂情感,两个人好像早就认识,但又别扭着不愿意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似的。
他正想着,突然感觉身体里有些不对劲。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像是有无数根细冰丝,从心脏出发,顺着血管,慢慢地往四肢百骸蔓延。这感觉很轻微,但却真实存在。他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想把那股怪异的感觉驱散,却毫无作用。
四哥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了。”老吴那边把修好的手表递还给陈罗生,“镜面儿我这儿没有,回头你去钟表铺配一块。指针能动了,但准不准,我就不敢保证了。”
陈罗生接过手表,看着那根重新开始平稳转动的指针,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个屁。”老吴把工具收好,拍了拍手,“跟我老吴这儿,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我啊,就喜欢看着你们这些年轻的崽子活蹦乱跳的样儿,只要你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