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黑香上冒出的透明烟线,也诡异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扯进了铜龟的鼻孔里。
石室里随之而来的紧张感,让苏语的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起来。
四哥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紧张神色,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左手已经不自觉地握成了拳,还微微的颤抖着。
这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有一分钟。
就在苏语快要憋不住的时候,铜龟的内部,突然又传来“咔哒”一声,似是机关开启的声音,铜龟的嘴巴缓缓张开了。
伴随着一声轻响,它吐出了苏语放进去的那半块镇魂玉,但是紧接着,又吐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碎块,落在青铜方台上。
苏语定睛一看,那黑色的碎块,不知是什么的残角,在那平整切面上,深深地刻着三个篆字。
苏……十……三。
“苏……十三?”苏语的脑子彻底当机了,他指着那块黑色的残角,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我叫苏语,不叫苏十三……这他妈谁啊?”
四哥没有回答他,而是死死地盯着那块刻着“苏十三”的残角,眼中此刻流露出的复杂,有惊愕,有恍然,还有一种面对宿命的无奈。
他缓缓走上前,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块黑色残角。抬起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苏语,“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不是你又招了什么邪煞,也不是水鬼新娘在认主,而是这块玉,它在找你。”
“找我干什么?……”苏语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我又不是它失散多年的亲爹……”
“我早该想到,你小子从小就是个行走的招灾器,又姓苏。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你要知道,有些人家里,供着的是祖宗牌位,挂着的是家谱画卷。”
四哥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苍凉感,“而你们苏家……传的是这块玉,不,准确地来说,传的是能吸引这玉的特殊血脉。你们苏家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命格特殊,八字全阴的子孙,被称作‘持玉人’。从你祖上第一代开始,到你,不多不少,正好是第十三代。”
苏氏持玉人。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体质特殊的倒霉蛋,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偶尔惹上点儿邪门儿事。可现在,四哥却告诉他,他的命运,其实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跟一块邪门儿的破玉绑在了一起。
“我……我不信……”苏语往后退了一步,拼命地摇头,“这太扯了……这什么‘持玉人’,我他妈听都没听过……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我从小到大,没一个人跟我提过……”
“他们不知道。”四哥的回答简单而直接,“这是你们苏家最核心的秘密,一脉单传,只有上一代的持玉人,在临死前,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下一代人,如今这镇魂玉流落在外,还只剩下半块,再加上你还不知道这事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四哥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上一代的持玉人,由于某种原因,死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
苏语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小时候自己招灾招邪发烧生病的时候,听他奶奶提过一句“怎么和你爷爷年轻时候一样,招这些东西,要说遗传,你爸你叔都没事儿啊”。
但是他的爷爷,在他十岁那年,因为一次突发的心肌梗塞,没留下任何遗言就走了。
难道……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四哥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将那块黑色的“苏十三”残角,和那半块镇魂玉一起,重新用报纸包好,递到他面前。
“你们苏家第一代持玉人,是创造镇魂玉的祖先。这世上后来有很多镇压之法,就比如锁魂葬所用,还有一些其他地方的特殊民俗,都会用玉作为容器,镇压邪祟,所以镇魂玉其实是一种统称。
但是你们苏家真正传下来的那块,老祖宗创造的镇魂玉,内里另有玄机,本来该由你家上一代持玉人告诉你,我所知也不多。
这个玄武验真台是你们苏家祖先留下的,可验镇魂玉,可认持玉人。我也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知道这其中一二,并且镇守着这个秘密,拿着吧,你家的东西,自己看好。”
这句你家的东西,看似平平淡淡,却重若千斤。
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就这么不由分说地套在了苏语的脖子上。他看着四哥递过来的那个纸包,感觉那不是一块玉,而是他后半辈子甩不掉的命运。
接,还是不接?
他犹豫了。他想把这东西扔在地上,转身就跑,跑出这个诡异的暗室,跑出四宝斋,回到他那个虽然破旧但熟悉的世界里去,继续当他那个混不吝的苏语。
可镜子里那个无头新娘的身影,河边那件像赤练蛇一样蠕动的血嫁衣,都在提醒他,他已经回不去了。
最终,他还是伸出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纸包。
纸包入手的一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传遍全身。
那是一种复杂的,宿命感……
“这就对了。”四哥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卸下重担般的松弛,“从现在起,你是它的主子,它也是你的催命符。什么时候你能让它不再‘流泪’,你这条小命,才算暂时保住了。又或者……”
四哥咽下那句他没说完的话,转身朝石阶走去,指着墙上那副壁画,“苏语,你记着,镇魂玉镇的,从来不是什么山精野怪。老祖宗们对付的东西,比那玩意儿...‘原始’得多。这东西是枷锁,也是诱饵。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苏语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四哥说的话一部分一听进去了,一部分没听懂,还有一部分,随着自己丢了的魂儿一起飘走了。
苏十三,持玉人,半块镇魂玉,一块不知是何物却刻着他“新身份”的残角,水鬼新娘……这些东西搅得他头昏脑胀,难以接受。
在踏上石阶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幅“断臂镇煞”的壁画。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手里的纸包随着壁画发出的幽光轻微的震了一下,他刚要喊四哥,却发现壁画的幽光一闪而逝,那两块东西也恢复了正常。
四哥没有回头,只是脚步顿了一下,“走吧,别看了……”
……
当苏语重新回到四宝斋那熟悉的店堂里时,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又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直到店里的熟悉的檀香味儿钻进他的鼻腔,才让他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他把那个纸包揣进了兜里,用手护着。
“四哥……”他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去睡一觉。”
四哥已经重新坐回了他的太师椅,手里又盘起了那对儿核桃,只是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天亮之后,该吃吃,该喝喝。但你记着,从今往后,在你没整明白这玉内里的玄机之前,河边,湖边,井边……一切阴气重的水边,都给老子躲远点。还有,大半夜的一个人也别在外面瞎晃悠。”
苏语点了点头,他知道,这都是四哥深切的关心和嘱咐。
他没再多说,冲着四哥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拉开了四宝斋那扇沉重的木门。他知道,这一切既是他的宿命,他就应该承担。
“叮铃——”
门梁上的五帝钱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在为他送行。苏语没有看到,门内的四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后又轻轻的摇了摇头。
出了四宝斋的苏语,把手插在兜里,低着头,快步往胡同口走去。
兜儿里那两“祖宗”,安安静静的,不再有任何异动。但苏语知道,从他接过那个纸包开始,他的人生,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考虑今晚跟谁喝酒,明天怎么赚钱的苏语了。
他现在还有个新身份,一个他妈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持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