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的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知意盯着屏幕上那个蜷缩在审讯椅里的男人,手指微微发抖。
七十二小时的行为记录已经整理完毕,可她的眼睛仍死死盯着时间轴上的第17秒——每一次《第三叙事曲》第二乐章循环至此,周宴臣就会猛地睁眼,瞳孔扩张,呼吸骤停,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他又‘醒’了。”她低声说,声音干涩。
赵景行站在她身后,没说话,只是轻轻摘下耳机。
里面还在播放那首曲子,温柔如水,却像一把钝刀,在人脑沟回里一寸寸地磨。
沈知意翻出周宴臣2001年的心理档案,指尖几乎戳穿屏幕:“投射性认同障碍……他习惯把自己的情绪投射到别人身上,还认为对方和他感同身受。这不是治疗,赵老师,这是刑罚!苏晚晴不是在取证,她是在用他的病折磨他!”
“我们只是放了一段音乐。”赵景行声音冷静得像冰面,“听见什么,是他自己的选择。”
沈知意猛地抬头,想反驳,却在看到对方眼神时怔住了。
那里面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但他允许它发生。
因为有些人,必须被自己的罪孽杀死。
第三天正午,阳光刺穿云层,落在审讯室冷白色的瓷砖上。
周宴臣被带进来时,脚步虚浮,衣领歪斜,可就在摄像头亮起的瞬间,他忽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眼神却空得可怕。
“我知道你们想听什么……我可以交代。”他声音沙哑,“但我要见她。”
审讯员皱眉:“谁?”
“不是苏晚晴!”他突然暴喝,一掌拍在桌上,“是林映雪!她就在这儿——你们瞎了吗?”他猛地指向对面空着的椅子,整个人剧烈颤抖,“她说她原谅我了……可她的眼睛在哭……她为什么笑?她明明在哭啊!”
监控室里,赵景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匿名消息弹出,没有署名,只有六个字:
“他快撑不住了。”
紧接着,第二条:“现在,该让他看见‘她’了。”
赵景行瞳孔微缩,抬手按下了投影系统的启动键。
灯光骤暗,幕布无声降下。
画面亮起的那一刻,整个房间仿佛被抽走了声音。
1998年,维也纳音乐节后台。
黑白影像中,林映雪穿着一袭黑裙,站在走廊尽头,对着镜头微微一笑。
她的美是冷的,像月光下的湖面,静得让人窒息。
画面静音,唯有《第三叙事曲》缓缓流淌,每一个音符都精准砸在周宴臣的神经上。
他整个人僵住,随即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嘶吼:“别走……别丢下我……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下一秒,他猛地扑向那张空椅,双手疯狂撕扯自己的手臂,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仿佛要抹去某种看不见的触碰。
“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他蜷缩在地,声音轻得像梦呓,“她说她不怪我……可她的眼泪……全是我的名字……”
医护人员冲进去时,他已经意识模糊,只剩唇间不断重复着那句低语。
赵景行关掉投影,目光落在电脑右下角的文件信息上。
元数据显示:视频修复单位——晚晴画坊数字实验室。
他闭了闭眼。
原来她一直都在。
而沈知意在整理周宴臣随身物品时,从他贴身口袋里抽出一张泛黄照片——
年轻的周宴臣站在林映雪身后,手悄悄搭在她椅背上,眼神黏腻而占有。
而林映雪的笑容,却望向镜头外的某个人。
那人影模糊,看不清脸。
但露出的袖口处,那只手表的款式,和傅斯年父亲生前佩戴的,一模一样。
她怔住,正要细看,电脑突然弹出资产冻结清单的更新提示。
其中一笔转账,引起她的注意:
时间:三年前
项目:艺术品修复
金额:五十万
收款方:临江殡仪服务有限公司(私人账户)
沈知意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没人知道她去过太平间。
程婉盯着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行字。
资产冻结清单密密麻麻,像一张巨网,而那笔三年前、五十万、备注“艺术品修复”的转账,是唯一一根突兀的线头。
她冷笑一声,点开企业信息查询系统——永宁殡仪服务有限公司,法人已注销,但注册地址仍在临江郊区,隶属一家早已停业的私人殡仪馆。
“艺术品修复?”她嗤笑,“人死了才是最好的艺术品,永不开口。”
她没犹豫,立刻把线索发给了陈律。
深夜十一点,陈律的车停在永宁殡仪馆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风穿过枯树,发出呜咽般的响动。
他站在值班室门口,第三次敲门,里面才传来脚步声。
陆沉开门时穿着旧棉袄,眼神冷得像冰。
他一眼认出陈律是苏晚晴的人,转身就要关门。
陈律不闪不避,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递了过去。
“她让我交给您。”
陆沉迟疑片刻,接过,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墨迹清瘦却有力:
“我妈走前,说她把最真的声音,留在了最冷的地方。”
空气凝固了。
陆沉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盯着那句话,像是被什么击穿了心脏。
良久,他侧身让开。
“进来。”
地下室的灯忽明忽暗。
陈律坐在破旧的木桌前,听陆沉用沙哑的声音揭开一段被掩埋的尸检报告。
“林映雪,死因登记为急性心源性猝死。可她的耳膜有穿孔,颅内压异常升高——那是长期暴露在低频声波下的典型症状。医学上叫‘次声波致精神崩溃’,过程缓慢,痛苦到极致,却不会留下明显外伤。”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密封档案袋,推过去:“原始报告被销毁了,但我拍了X光片备份。”
陈律打开,一张颅骨侧影赫然入目——颞骨区域有细微裂痕,像是被无形之手反复震裂。
“他们用一台伪装成加湿器的设备,放在她卧室角落,频率调在17赫兹以下,持续三个月。这种技术,只有霍夫曼基金的技术组能造。”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引擎声。
车灯划破黑暗,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稳。
车门打开,苏晚晴走下来。
她穿一件素色大衣,长发挽起,神色平静得不像来殡仪馆,倒像是赴一场早已预约的告别。
陆沉看着她,忽然喉头一哽。
她没说话,接过档案袋,径直走向地下冷藏区。
指纹锁失效,她输入一串数字——53122。
那是母亲琴谱《第三叙事曲》开头的音符序列:E - D - C - Bb。
B17号停尸柜缓缓开启。
空的。
没有遗骸,只有一块金属铭牌,静静躺在柜底,刻着一行小字:
L.Y.S.——声音不会死。
苏晚晴低头,从包里取出手机,播放一段17秒的残片音频——母亲生前最后一段录音。
铭牌忽然轻微震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
她录下频率,发给技术团队,语气冷静如刀:
“比对傅氏老宅装修记录,找同期安装的‘智能新风系统’供应商。”
三天后,结果返回。
设备供应商法人代表,是周宴臣的胞弟。
她坐在办公室,将所有证据整理成册,命名为《林映雪案终局档案》,设定发布时间:七日后。
但她没告诉任何人的是——档案末尾,藏着一段从未曝光的监控录像。
时间:三年前,深夜。
地点:傅斯年办公室。
画面中,周宴臣将一支U盘递给傅斯年,低声道:
“记住,让她妈疯,她才会乖乖听话。鸟要先折翅,才肯进笼。”
傅斯年接过,微笑点头。
那一刻,他眼底没有怜悯,只有算计。
苏晚晴关掉视频,闭眼三秒,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波澜。
窗外夜色如墨。
手机忽然震动。
一条匿名消息跳出来。
只有短短一行字:
“有人想拦下这份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