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那扇破旧的木门“砰”地一声关死，隔绝了院里所有的视线。
那只立下奇功的老母鸡扑腾着翅膀，在院角的尘土里得意地刨着食，仿佛刚才的一切与它无关。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院里的空气却并未因此而轻松下来，反而弥漫着一种更加粘稠的、混杂着嫉妒与揣测的死寂。
江辰那几句关于南方农场的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投进了这潭死水里，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撞在每个人的心墙上。
尤其是秦京茹。
她靠在自家门框上，指甲几乎要嵌进粗糙的木头里。
目光死死地钉在江辰兄妹身上，那股子怨毒和不甘，几乎要从她的眼眶里溢出来。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兄妹俩的日子就能越过越好？
一个快死的病秧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怎么就要跳出这个吃人的泥潭，去什么南方农场过好日子了？
她的视线落在江月身上。
那丫头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身上的衣服虽然是旧的，却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补丁。再看看自己，伺候许大茂那个废物，每天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干着永远干不完的活，换来的却只有嫌弃和打骂。
一眼就能望到死的日子。
而他们，却要去“享福”了。
嫉妒，是一条毒蛇，冰冷地缠住了她的心脏，不断收紧，毒液顺着血液流遍她的四肢百骸。
不行。
她不能就这么看着。
看着江辰进了屋，秦京茹眼底的怨毒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层精打细算的光。
她松开掐着门框的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角，脸上熟练地堆起一抹热络到虚假的笑容。
腰肢一扭，她迈着自以为风情万种的步子，朝着正在院里水井边收拾东西的江月走去。
“哎哟，我的小月妹妹！”
人未到，那股子甜得发腻的声音先飘了过去。
秦京茹一把抓住江月正在搓洗衣物的手，滑腻的触感让她心头又是一阵不舒服，嘴上的笑容却更灿烂了。
“你看看你这手，越来越嫩了。真是好福气啊！”
她的眼睛却不老实，越过江月的肩膀，一个劲儿地往江辰家那黑洞洞的门里瞟。
“你哥这是走了什么通天的大运了？我可都听说了，又是弄钱又是弄票的，现在连工作都安排得这么好，还是去南方的农场！”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做出说体己话的亲昵姿态。
“是不是有什么咱们外人不知道的门路呀？好妹妹，跟姐姐说说呗？你看姐姐现在过的这叫什么日子，你要是能拉姐姐一把，姐姐记你一辈子的好！”
话里话外，全是刺探。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淬了蜜的钩子，试图勾出江辰的“秘密”。
末了，她还不忘叹一口气，挤出两分泫然欲泣的委屈。
“不像我们，天生就是苦命哦，只能一辈子待在这院里受苦受累，哪有你们兄妹俩这么好的命。”
若是换做以前的江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和“示弱”，恐怕早就慌了手脚，被她三言两语绕了进去，把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说了个干净。
但现在，不一样了。
经历了哥哥病重垂死，经历了满院禽兽的冷眼与算计，尤其是在江辰的刻意教导和耳濡目染之下，她心里的那份怯懦早已被磨砺成了一层坚韧的壳。
江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任由秦京茹抓着自己的手。
然后，她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这个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却让秦京茹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江月抬起头。
她的眼眸在夕阳的余晖下，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秦京茹。
良久，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不是嘲讽，也不是炫耀，而是一种源于内心的、坦然的平静。
“秦京茹姐姐。”
她开口了，声音轻柔，却像一颗颗圆润的石子，清清楚楚地砸在秦京茹的心上。
“我哥没什么秘密。”
“他就是有本事，有担当。”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让秦京茹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瞬间都堵在了喉咙里。
江月看着她僵硬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哥常跟我说，人的命，一半在天，一半在自己手里。”
“与其有时间在这里怨天尤人，嫉妒别人命好，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怎么靠自己的双手，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她的目光平静而坦荡，不带任何攻击性，却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
“毕竟，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你……”
秦京茹彻底懵了。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或炫耀，或推诿，或遮掩。
她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比她小了快十岁的丫头片子，用这样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方式，当面教训！
江月的这番话，根本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那是一面镜子！
一面擦得锃光瓦亮、纤尘不染的镜子，就这么直挺挺地立在了她的面前，将她内心深处所有那些不堪的、懒惰的、只想依附男人的、妄图不劳而获的心思，照得一清二楚！
无所遁形！
那点虚伪的笑容，在她脸上彻底崩裂，碎成了难堪的渣滓。
脸上先是血色尽褪，一片煞白。
随即，一股被羞辱的燥热猛地冲上头顶，让她整张脸都涨成了青紫色。
“我……我就是关心关心你们……”
她嘴唇哆嗦着，试图为自己辩解，声音却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可对上江月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任何谎言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在众人面前表演着拙劣的戏码，而那个看穿一切的，竟然是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小丫头。
狼狈。
极致的狼狈。
最终，所有的不甘、嫉妒和羞愤，都化作了一个动作。
她恨恨地跺了跺脚，发出的声音却因为心虚而显得有气无力。
秦京茹再也待不下去，猛地一扭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回了自己家。
屋内的门框后，江辰一直静静地站着。
他将院里的一切，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从秦京茹扭着腰出来的那一刻，他的手就已经悄悄握紧。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一旦江月应付不来，他会立刻出去，让秦京茹知道什么叫自取其辱。
可他没想到，他的妹妹，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他看着院中，妹妹重新蹲下身子，继续搓洗衣物，那背影在夕阳的勾勒下，显得格外挺拔。
不卑不亢。
江辰靠在门框上，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脸上浮现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欣慰的笑容。
他的小月，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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