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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爷赏的粮?!”

这五个字如同五根冰锥,瞬间刺破了钱师爷脸上那虚伪的官威和贪婪!

他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小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方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了大半。

他猛地扭头,死死盯向里正张全福,目光里充满了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这么重要的信息,这老杀才竟然没提前告诉他!

张全福更是吓得脸都白了,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哪里想得到刘然然竟敢如此直接、如此坦然地把这事当着官差的面捅出来?!这女人是疯了不成?就不怕惹祸上身?

院内院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寒风刮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

刘然然依旧倚在门框上,剧烈地咳嗽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咳出血来,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一副随时会香消玉殒的凄惨模样。赵氏和小草一左一右扶着她,也是吓得脸色发白,却努力支撑着。

“哦?竟有此事?”钱师爷到底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迅速压下心中的惊骇,干瘦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丝看似和蔼实则僵硬的笑容

“不知……是哪路的军爷?如此体恤民情?倒是难得。”

他这话问得极有技巧,既像是随口关心,实则是在试探虚实,打探那“军爷”的来路和分量。

刘然然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凄婉,气若游丝般答道:“民妇……民妇一个乡野村妇,哪里……哪里认得军爷的来历……只记得……那些军爷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黑亮的铁甲,煞气重的很……看我们一家老小病的病,残的残,快要饿死冻死……才发了善心……留下点嚼谷……”

她刻意模糊黑甲军的身份,却着重强调了“黑亮铁甲”、“煞气重”这些极具辨识度的特征,以及对方“发善心”的举动。这话既回答了问题,又进一步坐实了事情的真实性,更隐隐点明了对方不好惹。

黑甲?煞气重?钱师爷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脑子里飞快地把附近驻扎的、能称得上“军爷”的队伍过了一遍。镇上的守备营?穿的是号衣!县里的巡防营?甲胄也没那么精良!难道是……难道是最近传闻中在那片山区活动的……

一想到某个可能,钱师爷的后脖颈子顿时冒起一股凉气!若真是那路人马……别说他一个小小师爷,就是县令老爷也未必敢轻易招惹!那帮杀才,可是真正刀头舔血、说杀人就真敢杀人的主!而且行事诡秘,背景莫测!

他再看眼前这破败的院落,这病怏怏的女人,忽然觉得没那么简单了。若这家人真和那路凶神有点瓜葛,哪怕只是对方随手布下的一步闲棋,也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了!

得罪了里正,最多丢点面子;得罪了那帮军爷,可是可能要丢命的!

心思电转间,钱师爷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真诚”了许多,甚至还带上了几分“体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唉,这荒年景,确实艰难……军爷们心善,心善啊!”

他话锋一转,再也不提加征三成剿饷的事,甚至对那点“救命粮”也绝口不敢再要,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既然家中如此困难,剿饷之事……自然也不能逼死百姓不是?这样吧,你们家的份额,就……就按旧例,缓些时日再交,缓些时日再说!”

他甚至不敢说免除,只敢说缓交。

张全福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急得直扯钱师爷的袖子,却被钱师爷狠狠瞪了一眼,甩开了手。

“多谢……多谢师爷体谅……”刘然然适时地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好了好了,你好生将养着吧!”钱师爷此刻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他调转马头,对着周围噤若寒蝉的村民没好气地吼道:“都看什么看!剿饷之事,容后再议!散了散了!”

说完,他再也不看张全福那如同死了爹娘的哭丧脸,一夹马腹,带着两个同样摸不着头脑但察言观色闭嘴的衙役,灰溜溜地朝着村口跑去,速度比来时快多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勒索危机,竟就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化解了。

留下原地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的里正张全福,以及院内院外面面相觑、继而眼中流露出复杂情绪的村民。

钱师爷前后态度的巨大反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再结合刘然然的话,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了一件事——张家,或者说不止是张家,恐怕是遇到了不得了的大靠山!连镇上的师爷都吓得屁滚尿流!

之前那些对张家“发了横财”的谣言,此刻在绝对的实力威慑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王猎户、李家兄弟等人,看向屋内那个虚弱女子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更深层次的敬畏。那几个后来加入帮忙的村民,更是暗自庆幸自己刚才的选择。

张全福孤立原地,感受着周围村民那些不再是纯粹恐惧、而是掺杂了疏离、甚至隐隐快意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完了。他的威信,在今天,被钱师爷那狼狈的背影和刘然然轻飘飘的几句话,彻底击得粉碎!

他死死地瞪了张家院子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猛地一跺脚,转身灰头土脸地钻回了自家高墙大院。

院门外,聚集的村民也渐渐散去,但每个人离开时的表情和心思,都已与来时截然不同。

院内,紧张的气氛终于松弛下来。

张大牛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张老汉长长舒了一口气,拄着棍子的手微微发抖,既是后怕,也是激动。

赵氏和小草赶紧将几乎脱力的刘然然扶回炕上。

“娘,你太厉害了!”张小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母亲。

刘然然疲惫地闭上眼,微微摇头。借势唬人,终非长久之计。黑甲军的名头能吓退小鬼,却也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

但无论如何,眼前这一关,总算过去了。

经此一事,靠山屯的天,要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