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婉风沉 > 第18章 回归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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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钟初歇,听府后院槐花正落。

周婉儿披一件月白短襦,立在听雨轩外的石阶上,看着周慎行将最后一卷医书装入藤箱。

藤箱边角包铜,敲出清脆的回响,像给旧日做一场干脆的了断。

听风吟自回廊转来,玄衣换作家常的月青色,手里却仍是那把从不离身的乌鞘宝剑。

他目光掠过周婉儿脚边两只箱笼,微微蹙眉:“婉儿,你真的要搬回去住?“

“叨扰已久,我心甚是不安。“周婉儿含笑,语气温和却疏离,“再住下去,只怕你这大理寺司直的府邸都要改作女医馆了。“

“你若愿留,改便改。“他声音低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改作什么都无妨。“

周婉儿听出他话中切切挽留之意,也知道这意思里包含的深层用意,只是她不想勉强自己。

她是她,原主是原主,虽然同名同姓,却有着颠覆性的差异。

听风吟并非不好,只是她对他没有感觉。

“听大人好意,婉儿心领。“她微微一福,“皇上已将周家旧宅赐还与我们,我兄妹二人若不回去岂不辜负了皇上美意?”

“听大人?”听风吟颇有些伤感,“如今你对我生分至此,我想知道是何缘故?”

“……”

晨风吹过,槐花如雨,落在她肩头,也落在他紧握的剑鞘。

两人隔着花雨对望,一时无言。

最终,听风吟无可奈何的低语:“我送你们。“

周婉儿的话语也极简:“不必,你多保重。”

周慎行也向听风吟抬手抱拳:“听公子对我兄妹二人的眷顾,慎行矢志不忘,今后若有用得着慎行的地方,公子直管吩咐便是。”

听风吟的眼角沁着泪花,他不想让他们看到,只颔首向周慎行一抱拳,权作回应,亦作掩饰。

……

午正,宣徽门外,内侍高捧黄绫圣旨,引周氏兄妹至城西槐树巷。

巷口青槐成行,风一过,翠影婆娑。

昔日镇军副使周孝通的府邸便坐落于此——三年前被抄没,归入户部。

石狮子依旧,苔痕青翠,铜钉兽头大门透着一股威仪。

如今,年轻皇帝又将这宅邸赐还给周婉儿,并整饬一新,门楣上还有他御笔亲题的“清白第“三字,入木三分,尚带漆香。

内侍笑眯眯递上钥匙与银盒:“圣上另赐婉儿姑娘安家银一千两,婢女十个、小厮十个、马二匹、车一辆,另赐'白玉堂'匾额,恩准婉儿姑娘开设女医馆,济世救民。”

周慎行双手接过匾额,吩嘛几个小厮过来挂匾。

一阵噼啪作响的爆竹响过,白玉堂匾额挂上门楣,覆着红绸布,只待揭牌。

看着这匾额,周慎行深知得之不易,他指尖微颤,眼眶泛红,不禁喜极而泣。

内侍笑看这一切。

周婉儿向内侍深深一福:“谢皇上隆恩,务请大人转达,婉儿必不负皇上嘱托。“

内侍笑眯眯的看了看周婉儿,又抬头看了看府邸大门。

“嘿嘿,这下好了,婉儿姑娘又有家了。”

这话一下勾起了周婉儿的痛切记忆,想起穿越以来替原主所受的难,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是啊!内侍大人说的极是……”

寒暄几句,内侍告辞,自回宫去复命。

府门洞开,显山露水。

周慎行踏过门槛,小心翼翼,脚步虚浮,像踩在一层薄云上。

这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由三重院落组成,每重院落包含堂屋、厢房、耳房等房屋。

前庭那株老石榴不知何时已开过花,残瓣殷红,如父血,如母泪。

周慎行忽然回身,对周婉儿和众家奴大声道:“咱们周家又活啦。“

周婉儿笑而不语的点了点头,款步跟随他往院落深处走去。

对于周家兄长难掩的激动心情,她颇能理解,毕竟此处承载了他和原主的所有记忆。

在众人随周慎行转完所有院落后,周婉儿对周慎行道:“兄长可否将各院房舍及各人职事按旧例分配一下?婉儿毫无记忆!”

她其实是真不懂如何分。

“妹妹说的极是,”周慎行点了点头,“是应该分一分,若不然就乱套了。”

说着,他将众小厮婢女嬷嬷们召集起来,将后厨、洒扫清洁、车马、护院打更、杂务等职事分配一番。

众小厮丫鬟们领了职事,方动作起来,只见院内人头攒动,众人穿梭忙碌,让这座闲置了三年的大宅院呈现出一派生机。

周婉儿是个有远见的人,她总能提前预想一些事情,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皇帝赐的银两虽充足,却不足以支撑世家排面,终会坐吃山空。

为了节省开支,周婉儿可谓盘算到了极至,西厢早年被抄没时砸毁的窗棂,她用素绢糊了透光屏风,既省银子,又亮堂。

后院荒废的牡丹圃,被她翻作药畦,一沟沟种下薄荷、紫苏、风吟草——最后一种,是听风吟当日在他府上亲手赠她的,说可“止血定痛“。

夜里,兄妹对坐灯前。

周慎行拨着算盘,将剩余银两分作三份:一份维持用度,一份购置医具,一份存做周转。

他抬眼,见周婉儿正低头研磨药粉,灯光在她睫毛上投下了细碎的影,不由心酸。

“昔日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却……“

“如今沾的是救命水。“周婉儿一笑,将药粉装进青瓷瓶,“兄长莫再提旧事,周家要立世,非如此不可。“

周慎行点了点头,问道:“妹妹所言极是,只是我们的医馆何时开业?”

周婉儿默不作声的提笔在纸笺上写下八个字:

“七月初一,开业大吉。”

……

清晨,周婉儿亲揭匾额,红绸落地,“白玉堂“三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匾额右下侧,一行小楷:御赐御前伴读兼女医正周氏婉儿。

巷口爆竹声起,药香与硝烟交织,引来百姓围观。

馆内陈设简洁:前厅候诊,中厅切脉,后厅制药。

因刚回归周府不久,用度开销颇多,周婉儿未敢雇人,白玉堂伙计人等均由几个婢女小厮充任。

女眷求医,由小婢引入绣帷,隔纱诊脉,既避男女之嫌,又全病家体面。

周婉儿更立规矩:孤寡贫病,一律赠药。

开业当日,便收治了十余名穷苦妇人,皆赠药施针,一文不取。

消息传开,白玉堂门庭若市。

有人赞她仁心,也有人讥她沽名,她只是笑笑。

“医者立世,先立口碑,再立家业。”

开业后第三日,虽至晚间,但暑热难消,兄妹二人坐在后院的葫芦棚下乘凉饮茶,顺便聊些家务。

月影疏淡,流萤点点。

周慎行捧一盏凉茶,忽然道:“婉儿,听公子派人来问缺什么,如何回他?“

“缺什么?缺清静。“周婉儿摇着蒲扇,语气淡淡,“就回:白玉堂若真缺物缺人,自会登府叨扰,请听大人勿念。“

周慎行失笑:“你倒爽利。只是听公子对你一番……“

“兄长。“她截住话头,目光穿过葫芦藤蔓,落在远处屋脊,“人情如债,欠不得,你我既想重振门户,就得靠自己。“

慎行默然点头:“是啊!人生在世,事事还是得靠自己,踏实。“

周婉儿抬头仰望夜空,只微叹了一声。

她的这声叹息与听风吟有关,她实在不想伤害他,却又不得不伤害他。

月色如洗,照着她藕荷色裙摆,也照着门槛内新刻的一副楹联——

上联:白刃悬眉,不改济世志;

下联:玉壶贮月,常怀济人心。

夜风掠过,葫芦叶沙沙作响,像在告诉她:此处,便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