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御书房内,铜鹤烛台上的烛火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发出“哔剥”一声轻响。
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息。
死寂。
一种能将人的骨头都冻住的死寂。
蒋瓛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金砖地面,他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得让他窒息。
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呼吸。
因为,御座之上,那位大明朝的开国君主,已经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御案上,那份临摹下来的《应天府全境地下水网勘探详图》被完全展开,苍黄的纸面上,一道道用朱砂标注的线条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宛如人体剖开后暴露在外的猩红血脉。
朱元璋的目光,就钉在那些血脉之上。
他的手指,缓缓地,在那张图纸上移动,指腹的薄茧擦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一条从未被锦衣卫标记过的隐秘暗河之上。
这条河道,如同一把深埋在地下的利刃,其走向,恰好能绕开京城所有的卫戍要冲,直抵皇城根基。
朱元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从这张图纸上,嗅到了一股让他汗毛倒竖的气息。
那不是阴谋,阴谋他见得多了,杀得也多了。
这是一种完全超出了他认知范畴的力量。
江辰。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浮现,带来的是一团无法驱散的浓雾。
那几块黑不溜秋的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值得他用一张足以颠覆整个应天府防御的图纸去换?
朱元璋戎马一生,自认阅人无数,可他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一个钦天监监正,如何能勘探出连他最精锐的特务机构都一无所知的地下暗河?
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此人有神鬼莫测之能?
不!
朱元璋从不信鬼神!他只信自己手中的刀!
可这图纸,又该如何解释?
更让他心头窜起一股无名邪火的是,江辰竟将这等国之机密,随手就赠予了朱标,甚至还分给了老二、老三,尤其是老四朱棣!
这是何意?
向他朱元璋的儿子们示好?收买人心?
还是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向他这个皇帝示威?
或者,他想做什么?
借藩王之手,将京城这潭水彻底搅浑,然后……然后图谋什么?
分化他的儿子们?
拉拢一方,打压一方?
还是说,这背后藏着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更大的网!
朱元璋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江辰这颗棋子,已经不再是棋子了。
他感觉自己这个执棋的人,正被棋盘上的一颗卒子,逼得步步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江辰的每一步,都落在他最意想不到,也最难受的位置上。
他正在下一盘他完全看不懂的棋。
而这盘棋的棋盘,是整个大明江山!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种感觉,甚至比当年在鄱阳湖上,面对陈友谅那号称百万的大军时,还要让他心悸。
陈友谅的战船再多,兵马再强,那也是看得见的敌人!
他可以调兵遣将,可以纵火强攻,可以用尽一切阳谋诡计去战胜他。
可江辰呢?
他藏在雾里。
他的刀,也藏在雾里。
你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会从哪里刺出来,会刺向谁的咽喉!
“户部侍郎,张寰……”
朱元璋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死寂。
那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跪伏在地的蒋瓛身体猛地一颤。
“回陛下,正是。其侄张茂,在西域奇珍会上与江辰有过接触。”
蒋瓛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皇帝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还有那个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
“钱正,杨宪的旧部,当年被提拔上来的。”
“很好。”
朱元璋的嘴角,缓缓牵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他的眼中,那股盘踞已久的困惑与不安,正在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杀机。
看不懂棋局?
那就不看了!
直接将棋盘上,那些不属于自己,又可能被对方拿去用的棋子,一颗一颗地,从棋盘上抹掉!
他倒要看看,把水搅浑了,到底能炸出多少鱼来!
他要亲手撕开那团迷雾,看看江辰的背后,究竟站着谁!
“蒋瓛!”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阴冷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御书房。
“传朕密令!”
“即日起,对户部侍郎张寰、都察院御史钱正,以及所有与此二人过从甚密者,进行最高等级的监控!”
朱元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火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将蒋瓛完全笼罩。
“咱要他们每日见了什么人!”
“说了什么话!”
“吃了什么饭!”
“甚至……上了几次茅房,都给咱查得一清二楚!”
“遵旨!”
蒋瓛重重叩首,领命退下。
当他走出御书房,被殿外的冷风一吹,才发觉自己的脊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一场无声的清洗,就要开始了。
一场由皇帝亲自掀起的,针对未知敌人的血腥风暴,即将席卷整个应天府。
而引爆这一切的,仅仅是那个看似人畜无害,每日只在钦天监观星晒太阳的,青衫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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