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亡我大明?”
太子朱标的声音,像是濒死之人最后一口气的叹息,飘散在死寂的奉天殿内。
朱元璋咀嚼着这句话。
他那张沟壑纵横、写满了风霜与杀伐的脸上,没有浮现出半分的动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狰狞的冷。
“咱不信天!”
一声咆哮,不是从喉咙,而是从胸膛深处炸开!
他猛地抬起右脚,那只踏平了陈友谅,踹翻了张士诚,踩出了一个煌煌大明的龙脚,此刻裹挟着滔天的怒焰,狠狠地踹向身旁那座一人多高、数百斤重的三足铜香炉!
“哐当——!”
巨响撕裂了殿内的死寂!
沉重的铜炉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踹得离地而起,在空中翻滚了半圈,重重砸在金砖之上。炉盖崩飞,积攒了数年的香灰,如同一团炸开的浓雾,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
呛人的烟尘中,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鬼哭狼嚎,在大殿的梁柱间久久回荡。
这声音,更像是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撞在了每一个皇子的心上。
“父皇息怒!”
恐惧压垮了皇族的尊严,众皇子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让他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膝盖与冰冷坚硬的金砖碰撞,发出一片沉闷的响声。
朱元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双虎目在弥漫的灰尘中,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地锁定了依旧跪在前方的秦王朱樉。
他的手指,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过去。
“老二!”
声音沙哑,却带着金石之音。
“你说!”
“你不是整日吹嘘自己勇武过人,能比汉之卫青、霍去病吗?!”
“现在,你告诉咱,这天大的窟窿,要怎么补?!”
被点到名字的秦王朱樉,只觉得一道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他不敢抬头,只能将额头死死地贴在地面上,牙齿都在打颤。
“回……回父皇……”
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只能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史书上最常见,也是最愚蠢的办法。
“儿臣……儿臣以为,可效仿前朝旧例,征……征发百万民夫,日夜不停,强行修筑河堤……或可……或可挡住这一次的洪水……”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已然扑面而来!
“放你娘的屁!”
朱元璋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他箭步上前,又是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朱樉的肩膀上!
朱樉惨叫一声,整个人像是滚地葫芦一般,被踹得翻滚出去好几步,狼狈不堪。
“征发百万民夫?!”
朱元璋指着他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你读史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当年那个亡国的隋炀帝,为了修一条大运河,征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那又是怎么把瓦岗寨的程咬金、翟让给逼出来的?!怎么逼出了下一个陈胜、吴广?!”
“你是想让咱,也变成那个国破家亡的隋炀帝吗?!啊?!”
朱樉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辩解,只是拼命地将脑袋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儿臣该死!儿臣万死!”
朱元璋胸中的怒气稍稍平复了一些,却化为了更深沉的失望。他不再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冰冷的目光,缓缓转向了另一侧的晋王朱棡。
“老三!你说!”
晋王朱棡的心脏猛地一抽。他看到二哥的惨状,战战兢兢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蝇:
“父皇……儿臣以为,或可……或可在全国加征‘治河税’,效仿张居正一条鞭法之意,将赋税折银,以所得钱粮,招募工人……如此,或可不必惊动地方,动摇国本……”
“更他娘的混账!”
朱元璋的怒火再次被点燃,甚至比刚才更盛!
“我大明立国才几年?!百姓才从元末的战乱里,喘过来一口气!你就想着从他们身上刮油水?!你是嫌他们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让他们早点跟着人去造反是不是?!”
一连串的雷霆怒骂,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皇子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他们彻底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开凿新河?那耗费的钱粮人力,比单纯修堤更是一个无底洞。
放弃不管?黄河改道,中原陆沉,那更是自寻死路。
他们绝望地发现,任何一个他们能想到的、符合常理的方案,在父皇那基于血与火的治国经验面前,都显得如此愚蠢,如此不切实际。
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如同鹌鹑一般瑟瑟发抖的儿子们,那双虎目之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深深的失望。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那里,铺着一张巨大的、几乎占据了半个殿阁的堪舆图。
他那高大而略显佝偻的身影,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大明的半壁江山,都笼罩其中。那身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无比孤寂,却又散发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他背对着众人,目光如同钢刀,在那张堪舆图上,一寸一寸地刮过。
良久,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石,砸在众人的心头。
“朕今日,就把话给你们说明白了!”
“朕要你们,给咱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他缓缓竖起第一根手指,声音冷得掉渣。
“这个法子,第一,不许加天下百姓一文一毫的税!”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殿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第二,不许大规模征发民夫,动摇我大明的国本!”
最后,第三根手指。
“第三,不许掏空我大明的国库,让北方的边防露出半点空虚!”
这三个“不许”,如同三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让所有皇子都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朱元璋缓缓转过身。
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的冰冷。他扫过自己的每一个儿子,从太子朱标,到秦王朱樉,再到每一个低着头的皇子。
“而且,朕还要让这该死的黄河,从今往后,百年之内,再无水患之忧!”
他抬起手,遥遥指向殿门之外,指向那片被乌云笼罩的天空。
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血腥的杀意。
“现在,你们都给朕滚回去想!”
“谁能给朕一个这样的万全之策,这东宫的位子,咱让他来坐!”
他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残忍到极致的弧度,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若不能……”
“当初,是谁将这天大的问题,捅到咱面前的?”
“朕,就让谁,去给这黄河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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