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院到书房的路不过百余步,凌惊鸿却走得步步留心。廊下的灯笼刚被小厮点上,昏黄的光映着青砖地,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方才春桃说凌清柔去了萧景渊府中告状,她虽表面镇定,心底却已绷紧了弦——萧景渊本就对凌家兵权虎视眈眈,如今柳姨娘事发,凌清柔再添油加醋,难保他不会提前动手。
“小姐,当心脚下。”周叔走在前面引路,见她脚步微顿,低声提醒了句。他是父亲凌毅的贴身护卫,跟着父亲在战场上拼杀过,性子沉稳,前世为了护父亲突围,死在了蛮族的刀下。
凌惊鸿回过神,轻轻点头:“多谢周叔。”她看了眼周叔腰间的佩刀,刀鞘上还留着战场的划痕,忽然想起前世周叔临终前,还攥着父亲的衣角喊“将军快走”,鼻尖不由得一酸。这一世,她一定要护着父亲,护着周叔,护着凌家所有人。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父亲翻找卷宗的声音。凌惊鸿轻轻推门进去,就见凌毅站在书架前,身上已换了常服,却依旧难掩武将的硬朗气场。他手里拿着一卷北境舆图,眉头拧得紧紧的,见凌惊鸿进来,才松了些神色:“来了?过来看看这舆图。”
凌惊鸿走到书桌旁,目光落在舆图上——黑色的线条勾勒出北境的山川河流,黑石关的位置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还标注着“粮草押送路线”。父亲指着黑石关以西的一片山地,沉声道:“方才收到北境斥候的消息,蛮族的游骑最近常在这一带出没,昨日还劫了咱们一支小股的探马队,看样子是在摸清咱们的布防。”
凌惊鸿的心猛地一沉,前世父亲出征后,也是先丢了探马队,随后西路粮草就被烧了,现在看来,蛮族的动作比她记忆中还要早。“父亲,那粮草押送是不是要改路线?”她追问,“黑石关以西多山地,易守难攻,若是蛮族在此设伏,粮草怕是难保。”
凌毅叹了口气,手指在舆图上敲了敲:“我也想改,可其他路线要么太远,要么要经过沙漠,粮草容易损耗。而且圣上已经定了让李监军随行,他是萧景渊的人,若是我提出改路线,他怕是会从中作梗,说我延误军机。”
凌惊鸿咬了咬唇,她知道父亲的难处——父亲是武将,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而萧景渊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让李监军跟着父亲,伺机找麻烦。“父亲,那咱们能不能提前派斥候多探几次?”她想了想,道,“让斥候伪装成牧民,摸清蛮族游骑的动向,再在粮草队伍前后加派护卫,就算遇到埋伏,也能有个应对。”
凌毅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一直觉得女儿年纪小,不懂军务,可刚才这番话,却句句说到了点子上,比府里的几个参军想得还周全。“你说得有道理。”他点了点头,拿起笔在舆图上做了标记,“我明日就安排下去,让周叔亲自带斥候去探,他熟悉北境的地形,靠谱。”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福伯的声音:“将军,小姐,小人回来了。”
凌惊鸿心中一喜,知道是福伯变卖钗子回来了。凌毅见是福伯,便对凌惊鸿道:“你有事就先处理,我再看看这舆图。”
凌惊鸿应了声,跟着福伯走到书房外的廊下。福伯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递给凌惊鸿:“小姐,钗子卖了两百三十两银子,刘掌柜知道是您的东西,没压价,还多给了三十两。他还说,最近京城里不太平,让您多留意些,尤其是萧景渊府上的人,最近常去当铺和银号打听‘外祖家远亲’的消息。”
“萧景渊的人在查外祖家?”凌惊鸿捏紧了布包,心中警铃大作。她用外祖家的名义租矿脉附近的荒地,本是想隐藏身份,没想到萧景渊的人竟然已经盯上了“外祖家远亲”,难道是凌清柔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刘掌柜说,前日有个穿锦缎衣裳的小厮,去他当铺打听有没有‘姓柳的远亲’来变卖首饰,还问了西山附近有没有人租荒地。”福伯继续道,“小人觉得不对劲,就没敢多问,拿了银子就回来了。”
凌惊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萧景渊的人查外祖家,要么是凌清柔告了状,说她在私下做什么事;要么就是萧景渊本身就在留意凌家的动向,想抓她的把柄。不管是哪种,银矿的事都得更小心才行。
“福伯,工具订得怎么样了?”她转移话题,不想让父亲看出端倪。
“已经跟城外的张铁匠订好了,十把铁锹,五盏矿灯,还有二十根加固矿道用的木架,三日后就能取。”福伯道,“张铁匠说会亲自送货到西山,不让外人插手,您放心。”
凌惊鸿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张铁匠是外祖家的旧识,为人忠厚,不会泄露消息。“你把银子分两份,一份一百两,用来付工具钱和猎户的工钱;另一份三十两,你拿着,路上若是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应急。”她叮嘱道,“三日后去西山的时候,多带两个府里的护卫,乔装成伙计,别让人看出破绽。”
福伯一一应下,小心地把银子收好,又道:“对了小姐,刚才去厨房给您拿点心的时候,听见柳姨娘院里的丫鬟在跟门房打听‘怎么能给户部侍郎府上送信’,小人觉得不对劲,就偷偷跟了一会儿,发现那丫鬟把一封信塞给了一个穿灰衣的小厮,看样子是想把信送出去。”
柳姨娘还在联系户部侍郎?凌惊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之前只以为柳姨娘是想在后宅夺权,现在看来,柳姨娘和户部侍郎之间也有勾结,而户部侍郎是萧景渊的人,这就说明,柳姨娘从一开始就是萧景渊安插在凌家的棋子,目的就是为了搅乱凌家的后宅,方便萧景渊夺权。
“那封信你拿到了吗?”她问。
福伯摇了摇头:“那小厮跑得太快,小人没追上。不过小人记住了他的样子,是个左脸有疤的汉子,常在户部侍郎府附近转悠。”
凌惊鸿皱了皱眉,没拿到信,就不知道柳姨娘和户部侍郎在密谋什么。“你让人盯着那个左脸有疤的小厮,看看他常去哪些地方,跟什么人接触。”她吩咐道,“另外,再去柳姨娘院里放个眼线,看看她还有没有其他小动作。”
福伯应声退下后,凌惊鸿回到书房,见父亲还在看舆图,脸色比刚才更凝重了。“父亲,怎么了?”她轻声问。
凌毅抬起头,揉了揉眉心:“刚收到消息,李监军明日就要来府里跟我商量粮草押送的事,我怕他会从中作梗。”
凌惊鸿心中一动,李监军明日来府,说不定是想探父亲的口风,或者是想给父亲下套。“父亲,明日李监军来的时候,我能不能在旁边听听?”她问,“我虽不懂军务,但或许能帮父亲留意些细节。”
凌毅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也好,你在旁边看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劲,也能提醒我。”他知道女儿心思细,比他会察言观色,有女儿在旁边,他也能放心些。
从书房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丫鬟们提着灯笼在院子里走动,空气中飘着晚饭的香气。凌惊鸿却没什么胃口,她走到母亲的正院,想跟母亲说说话,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母亲在跟兰心说话:“……惊鸿这孩子,最近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我看着心疼。”
凌惊鸿的鼻子一酸,推开门走进去:“娘,我回来了。”
柳氏见女儿进来,连忙擦干眼角的泪水,拉着她的手坐下:“刚从你父亲书房回来?北境的事是不是很棘手?”
“没事,父亲已经有安排了。”凌惊鸿笑着安慰母亲,“明日李监军会来府里,我会在旁边帮父亲留意,您放心。对了娘,及笄礼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要不要我帮您看看?”
提到及笄礼,柳氏的脸色好了些,她拿出一个红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套精致的银饰:“这是你外祖家托人送来的,说是给你及笄礼用的。还有你父亲,昨天还去首饰铺给你订了一支玉簪,说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凌惊鸿拿起银饰,指尖触到冰凉的银片,心中暖暖的。前世她的及笄礼很潦草,母亲病着,父亲在北境打仗,只有凌清柔和柳姨娘在旁边虚情假意地祝贺,而这一世,有母亲和父亲在身边,还有外祖家的关心,她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娘,及笄礼那天,咱们邀请镇北侯老夫人来吧?”她想了想,道,“镇北侯老夫人是您的表姐,为人正直,有她在,柳姨娘和凌清柔就算想搞小动作,也不敢太放肆。”
柳氏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让兰心去送帖子了。对了,萧景渊送的那支赤金步摇,你打算怎么处理?若是直接退回去,会不会得罪他?”
凌惊鸿冷笑一声,那支步摇本就是萧景渊设的陷阱,她怎么可能会收下。“娘,那支步摇是妃嫔才能戴的,我若是收下了,就是逾矩,会给凌家招来麻烦。”她道,“明日李监军来的时候,我会让春桃把步摇送回萧景渊府里,就说‘未及笄,不敢受此重礼’,既给了他面子,又不会让自己陷进去。”
柳氏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欣慰。她知道女儿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会依赖别人的小姑娘了,现在的女儿,有主见,有谋略,能护着自己,护着凌家。
晚饭过后,凌惊鸿回到自己的院子,春桃正在帮她整理及笄礼要穿的衣服。“小姐,您看这件石榴红的襦裙,绣着凤凰,多好看。”春桃拿起一件衣服,兴奋地说,“到时候再配上外祖家送的银饰,肯定好看。”
凌惊鸿接过衣服,手指拂过上面的凤凰刺绣,忽然注意到裙摆的角落里,有一根细微的银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心中一动,拿起剪刀挑出那根银线——线的末端竟然缠着一点白色的粉末,闻起来还有淡淡的腥味。
是“痒粉”!凌惊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这衣服是柳姨娘院里的丫鬟负责清洗的,肯定是凌清柔趁人不注意,在衣服上动了手脚,想让她在及笄礼上出丑。
“小姐,怎么了?”春桃见她脸色不对,连忙问道。
凌惊鸿把银线递给春桃,冷声道:“把这件衣服收好,别让人动了。再去我衣柜里拿那件淡紫色的襦裙,及笄礼那天我穿那件。”她要让凌清柔知道,她的这点小伎俩,根本奈何不了她。
春桃接过银线,脸色也变了,连忙点头:“小姐放心,我一定会看好衣服,不让人再动手脚。”
夜深了,凌惊鸿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银矿石,思绪万千。北境的蛮族、萧景渊和李监军、柳姨娘和户部侍郎、还有凌清柔的小动作……一个个麻烦都在等着她,而银矿是她唯一的筹码,必须尽快开起来。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凌惊鸿立刻吹灭了蜡烛,走到窗边,小心地掀开一点窗纱——月光下,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在院子里张望,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本子,像是在记录什么。
是萧景渊的探子!凌惊鸿的心脏猛地一缩。萧景渊竟然已经派人来监视她了,看来凌清柔在他面前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事。她屏住呼吸,看着黑影翻出院墙,才松了口气。
她走到书桌前,重新点燃蜡烛,看着桌上的舆图,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不管萧景渊和凌清柔耍什么花样,她都不会怕。北境的粮草要护,银矿要开,及笄礼要顺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就在这时,福伯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脸色苍白:“小姐,不好了!西山那边传来消息,赵老说矿洞附近发现了几个陌生人,像是在打探矿洞的位置,而且……而且那些人的穿着,跟萧景渊府里的小厮很像!”
萧景渊的人竟然找到银矿了?凌惊鸿猛地站起来,手中的蜡烛差点掉在地上。银矿是她的希望,若是被萧景渊盯上,后果不堪设想。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这场仗,比她想象中还要难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