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汉克震惊的注视中凝固了。
空气里只剩下那颗钢铁心脏“咔…咔…”的垂死搏动声,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为这个小小的零件店敲响丧钟。
苏曦的心跳比它还要快。说出那番话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此刻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后背的衣衫(如果那件破旧的麻布衣能算衣服的话)早已被浸湿。她在赌,赌自己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知识是真实的,赌眼前这个粗犷的男人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汉克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怀疑、惊愕、恐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望交织在一起。他见过无数自称“大师”的骗子,也见过一些小有天赋的学徒,但从未有人能像眼前这个女孩一样,一眼就道破了魔能谐振器的核心症结,还提出了一个他闻所未闻、却又在理论上似乎可行的疯狂方案。
反向震荡波碎晶?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这需要对能量频率有神明般的计算和控制力!
“你知道失败的后果吗?”汉克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知道,”苏曦点头,脸色苍白但眼神却没有丝毫退缩,“我们都会被炸成零件。”
这份坦诚的、几乎是冷酷的觉悟,终于让汉克下定了决心。横竖都是死,不如信这个凭空出现的“疯子”一次。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猛地让开身位,“工作台是你的了。需要什么工具?”
“不用,”苏曦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颗搏动日益微弱的钢铁心脏上。她举起了手中的银色扳手,“有它就够了。”
在汉克不可思议的注视下,苏曦伸出了手。当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到魔偶冰冷的金属外壳时,整个世界在她的感知中瞬间变了样。
不再是油污和锈迹,她“看”到的,是无数条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能量纹路在核心内外流淌。她能清晰地“听”到魔力在堵塞的管道中发出的痛苦呻吟,能“感受”到核心内部每一个细小零件因为能源供给不稳而产生的悲鸣。
这是一种超越视觉与听觉的、直抵事物本质的“洞悉”。是“命运之钥”赋予她的法则亲和力,在这个科技与魔法交织的世界,被翻译成了她能理解的语言——机械的语言。
她不再紧张,不再恐惧。一种绝对的专注笼罩了她。她仿佛与这台冰冷的机器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它的医生,它的神。
她的动作开始了。
那把银色的扳手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汉克的眼睛越瞪越大,他发誓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精准、如此优雅,甚至可以说是充满艺术感的操作。苏曦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扳手每一次落下、旋转、敲击,都恰到好处。她没有去拆卸任何一颗螺丝,而是用扳手的不同部位,在那颗钢铁心脏的外壳上,以一种奇异的韵律进行着高速的敲击。
“嗡——”
银色扳手的尖端,在苏曦注入全部精神后,竟开始发出微弱的高频蜂鸣,一圈圈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随之扩散开来。
“她在干什么?这不是在修理,这简直像是在……调音?”汉克在心中狂吼,他几十年的机械师生涯所建立起来的常识,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苏曦对外界的一切恍若未闻。她的眼中只有那两个被她锁定的、比发丝还要精细的节点。她的精神力顺着扳手,化为两股频率截然不同的震荡波,小心翼翼地探入核心内部,绕过脆弱的能量传导矩阵,精准地抵达了魔力管道的结晶处。
就是现在!
苏曦眼神一凝,手腕猛地发力!
“铮!”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清脆鸣响,在狭小的店铺内回荡。
汉克只觉得耳朵一麻,随即看到那颗钢铁心脏猛地一颤!原本“咔…咔…”的濒死搏动声戛然而止。
完了!汉克的心沉到了谷底,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流畅而平稳的“嗡嗡”声,最后汇成了一道强劲有力的“砰!砰!砰!”的心跳声。那颗钢铁心脏上,原本明暗不定的魔能纹路,此刻迸发出稳定而璀璨的蓝色光芒,充满了生命的力量感。
汉克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正是这神迹般的一幕。
苏曦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向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冰冷的工作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剧烈的精神消耗让她头晕目眩,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成就感”的情绪,却充斥着她的内心。
她做到了。在这个陌生的、危险的世界,她靠自己的“知识”和双手,完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你……”汉克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满是油污的小脸和那双明亮得惊人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只能拿起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递给她,语气复杂地说道:“……你救了我的命,小丫头。也救了我这家破店。”
苏曦接过布,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油污,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的微笑。
“现在,能给我一点吃的和一双鞋子吗?”
半小时后,苏曦终于喝上了一口热乎乎的、味道古怪的合成麦糊,脚上也穿上了一双虽然陈旧但很合脚的皮靴。
汉克坐在她对面,点燃了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将他那张震惊未消的脸笼罩得有些模糊。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种手法,我敢说,就算是上城区议会首席机械师,也做不到。”汉克沉声问道。
“我……我忘了。”苏曦选择了一个最简单也最真实的答案,“我醒来就在这里,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有……”她低头,看向被她擦拭干净后放在桌上的银色扳手,“……它。”
这把扳手,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尽管她不记得这过去是什么,但她本能地觉得,这是来自故乡的唯一信物。它不仅仅是工具,更是她灵魂的一部分。刚才修理时那种心手合一、如臂使指的感觉,绝不是普通的工具能给予的。
汉克盯着那把扳手看了许久。那扳手的设计风格简约而流畅,没有任何一家工坊的印记,材质也非凡品,似乎能吸收光线,透着一股神秘的质感。
“忘了也好,”他忽然叹了口气,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听着,丫头,今天发生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这手艺,在下城区是天大的财富,但在那些大人物眼里,就是足以让你粉身碎骨的‘异端’。”
“大人物?”苏曦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上城区,”汉克压低了声音,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和厌恶,“那群住在云端之上、自诩为神的家伙。他们垄断了所有的核心技术和知识。任何在下城区出现的天才,要么被他们像牲口一样征召上去,永世为奴;要么,就会被当成‘不稳定因素’,被秘密地‘清理’掉。你这种……足以颠覆现有技术的‘野路子’,绝对是他们的眼中钉。”
苏曦的心一沉。她想起了序章中那道冰冷、视她为“关键变量”的秩序之声。那股力量,和汉克口中上城区的行事风格,何其相似。
“所以,藏好你的本事,也藏好这把扳手。”汉克最后警告道,“在这里,想活下去,第一条规矩就是——别让自己显得太有用。”
苏曦默然点头,再次握紧了那把冰冷的扳手。
她明白了,她所拥有的“天赋”,在这座城市里,不是祝福,而是最危险的诅咒。它既是她回家的唯一依仗,也是将她推向风暴中心的催命符。
她的安宁日子,从拿起这把扳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