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已经摆开了阵势。一张老旧的八仙桌被抬到了院中槐树下,几条长凳围在旁边。父亲林大勇和哥哥林建军正陪着两个男人说话,见林晓棠出来,都停下了话题。
林晓棠的目光直接投向那个她前世恨之入骨的男人——李建国。
他穿着一身半新的蓝色工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方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看上去确实像个老实本分的人。但林晓棠看得见他眼中那抹藏不住的得意和算计。
就是这个男人,毁了她的一生。
“晓棠来了。”李建国站起身,故作腼腆地笑了笑,“生日快乐。”
他身旁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削男人也站起来,这是李建国的父亲李老栓,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将林晓棠从头到脚打量个遍,那眼神不像在看未来的儿媳,倒像是在集市上评估一头牲口。
“好好,晓棠今天真精神。”李老栓咧嘴笑道,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快来坐,咱们商量商量大喜事。”
林晓棠强压下心头的厌恶,面无表情地走到母亲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正好与李建国面对面。
“晓棠,给李叔和建国倒茶啊。”林大勇见女儿愣着不动,急忙使眼色。
林晓棠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套茶具,是她家平时舍不得用的那套白瓷带蓝边的。她慢条斯理地提起茶壶,先给李老栓斟了一杯,然后是李建国。
当她给李建国倒茶时,李建国突然伸手似乎要接茶壶,手指却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背。林晓棠猛地缩回手,茶水洒了出来,在桌上洇开一片深色。
“对不起,对不起。”李建国连忙道歉,拿出帕子要擦,眼神却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前世就是这样,订婚后李建国就总是借机动手动脚,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行为却越来越放肆。当时她还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现在才明白那根本是不尊重。
“没关系。”林晓棠冷冷地说,把茶壶放回桌上,不再看他。
李老栓呵呵笑着打圆场:“年轻人嘛,难免毛手毛脚。等结了婚就好了。”说着他抿了口茶,看向林大勇,“大勇兄弟,那咱们就谈谈正事?”
林大勇连忙点头:“好好,您说。”
李老栓清了清嗓子:“建国这孩子你也知道,在供销社工作,吃的是公家饭。我们李家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这婚事自然不能亏待了晓棠。”
林晓棠的母亲王氏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亲家。
李老栓继续道:“彩礼我们准备给八十块钱,外加两床新被子,一套红衣裳。”他说完顿了顿,观察着林家人的反应。
林晓棠在心里冷笑。八十块钱?前世她后来才知道,同时期村里姑娘的彩礼普遍在一百二十元以上,李家分明是看她家急着嫁女,故意压价。
林大勇显然也有些失望,但还是强笑着:“李家大哥太客气了。”
“不过呢,”李老栓话锋一转,“现在城里都时兴‘三转一响’,我们建国又是公家人,不能太寒酸。所以我们家打算添置一台缝纫机,算是给晓棠的礼物。”
王氏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缝纫机在当年可是大件,有一台缝纫机在村里是极有面子的事。
但林晓棠记得清楚,前世的缝纫机根本不是“礼物”,而是李母要求她接私活赚钱的工具。她白天干农活,晚上还要熬夜踩缝纫机到半夜,赚的钱全部上交婆婆,自己一分也留不下。
“太好了,李家大哥想得真周到。”林大勇显然很满意。
李建国适时地接话:“爸,要不把那个也拿出来吧?”
李老栓仿佛才想起来似的,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银耳环。“这是建国他妈的一点心意,送给晓棠的。”
王氏看得眼睛发直,推了推女儿:“晓棠,快谢谢李叔和建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晓棠身上。
她看着那对熟悉的耳环——前世她戴了几十年,后来才知道这只是镀银的,不值几个钱。李家就是用这种小恩小惠,骗得她家人团团转。
“谢谢李叔。”林晓棠淡淡地说,却没有伸手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李老栓干笑两声,把盒子放在桌上,转移了话题:“关于婚期,我们想着年底前就把事办了。建国年纪不小了,他娘急着抱孙子呢。”
林大勇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不过有件事得先说清楚,”李老栓压低了声音,“现在城里房子紧张,建国单位暂时分不了房。小两口结婚后,得住我们家老院子。晓棠放心,他大哥一家搬出去后,西厢房一直空着,收拾收拾挺好的。”
林晓棠的心猛地一沉。前世就是这样,她嫁过去后一直和公婆同住,没有一天不受婆婆的气。那间西厢房夏天闷热,冬天漏风,她一提修葺,婆婆就骂她娇气。
更可怕的是,李建国的大哥一家根本没搬远,就住在同院的东厢房,那个大嫂更是处处与她攀比,挑拨离间。
“这...”林大勇有些犹豫了,“孩子们刚结婚,和老人住一起会不会不太方便?”
李老栓摆摆手:“有什么不方便的?他娘还能帮着照顾晓棠。再说,现在年轻人都这样,等过几年单位分了房再搬出去不迟。”
李建国也附和道:“叔,您放心,我会对晓棠好的。我妈人也和气,一定会把晓棠当亲闺女疼。”
林晓棠几乎要冷笑出声。李母的和气?前世那老太婆动不动就骂她“不会生养的废物”、“白吃饭的”,甚至在李建国打她时还在旁边煽风点火。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李叔,建国哥,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觉得还是应该多了解了解再说。”
一句话让全场寂静。
李老栓的笑容僵在脸上,李建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林大勇急忙打圆场:“晓棠的意思是,年轻人得多处处感情,是吧?”他说着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李老栓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咱们老一辈都定了的事,孩子们就等着办喜事就好。”
林晓棠却不肯让步:“李叔,现在提倡婚姻自主,父母之命也要本人同意才行。我和建国哥见面次数不多,确实需要时间多了解。”
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她不同意这么快定下婚事。
李建国的脸上挂不住了,语气生硬起来:“晓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林晓棠直视着他的眼睛,前世她就是被这看似老实的模样骗了:“建国哥别误会,只是我觉得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仓促不得。比如,我连你家几口人,都什么性情都不清楚,将来怎么相处呢?”
李老栓皱起眉头:“晓棠这话说的,我们家的情况你爸都知道啊。”
“听说建国哥还有个姐姐嫁到县城了?”林晓棠故作天真地问,“姐姐常回娘家吗?会不会介意我突然成了李家的人?”
她记得很清楚,李建国那个姐姐可不是省油的灯,三天两头回娘家打秋风,还总挑唆弟弟打老婆,说女人不管不听话。
李建国的表情微微一变,显然没想到林晓棠会问这个:“大姐她...偶尔回来,不会常住的。”
林晓棠点点头,又转向李老栓:“李叔,刚才您说婚后就住一起,那家里的活怎么分工呢?我听说现在城里媳妇都不干农活了是吗?”
李老栓被问得一愣,支吾着:“这个...自然是一起干嘛。他娘年纪大了,以后家里的事得多靠你了。”
果然,前世就是这样,她一进门就承包了全部家务,还要下地干活,而李建国下班就往床上一躺,油瓶倒了都不扶。
林晓棠不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气氛彻底冷了下来。
李老栓和李建国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温顺的农村姑娘会这么难缠。
林大勇见状急忙打圆场:“晓棠这孩子就是实在,有什么说什么。李家大哥别介意,婚事咱们慢慢商量,慢慢商量。”
李老栓勉强笑了笑:“是啊,晓棠考虑得周到。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件事得说明白,要是年底前不结婚,缝纫机可就难买了。现在工业券不好弄,建国托了人才搞到的。”
这是施压了。林晓棠心想,前世就是这样,李家总是用物质诱惑加上压力,让她和家人一步步妥协。
“李叔费心了。”她微微一笑,“不过我觉得,婚姻大事不能光看物质条件,还是人品最重要。您说是不是?”
一句话把李老栓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笑着点头。
林晓棠看着李家人难看的脸色,心中冷笑。这才只是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她瞥见李建国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关节发白。
这个伪君子,终于装不下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