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听雪看着朱文正的肖像画在火里烧成灰,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却一点都不后悔。
她知道,朱文正是父皇朱元璋最忌讳的人,标儿要是留着这画,被人举报了,轻则受罚,重则可能连太子位都保不住——这火必须烧,烧画是为了护着标儿。
可朱标压根不知道这事,他回到马车里,见清瓷、清荷要收笔墨,赶紧摆手:“别收别收!路上无聊,画画消磨时间正好!”
说着就拿起毛笔,在宣纸上涂涂画画,一会儿画路边的树,一会儿画远处的山,衣襟上沾了墨渍也不在意。
后来朱听雪偶尔来马车坐会儿,不知是因为画像的事,还是怕在外人面前失了郡主体面,没再像以前那样捏他脸、扯他衣服,只是安安静静跟他聊几句路上的风景。
朱标暗自开心:“终于能清净几天了,不用再被姐折腾了!”
每次马车经过山河要塞,朱标都让车夫快马加鞭,追上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傅友德。
他凑到傅友德身边,仰着脑袋问:“傅将军,前面那座山叫啥名字呀?山下那条河能通到哪里?”
傅友德早年跟着陛下南征北战,对天下地理门儿清,每次都耐心解答:“那山叫青石山,山下的河是湘水,能通到洞庭湖。”
遇到平坦的农田,朱标又会找汪广洋:“舅公,这地方的山川,对治理民生、防盗匪有啥用啊?”
汪广洋虽被贬了官,可文官的见识还在,也细细跟他讲:“像这种临河的平原,得修河堤防洪水,还得在山头设哨卡,才能防住流寇。”
可傅友德和汪广洋都觉得,这就是八岁太子的普通好奇——小孩子见了新鲜山水,问问名字、问问用途,再正常不过。
只有傅友德偶尔会犯嘀咕:每次标儿问“这山隘能不能埋伏兵马”“这河流能不能运粮草”时,语气沉稳,条理还特别清楚,竟让他想起陛下问军务的模样。
可他很快就摇摇头把这念头甩了:“肯定是错觉!一个八岁的孩子,哪能有帝王的气势?”
队伍走了一半路程,朱标把一叠画纸整理好,抱着去找傅友德和汪广洋。
他把画纸往两人面前一放:“傅将军、舅公,你们看我画的山川走势图!”
两人低头一看,瞬间愣住——纸上画的是从南京到广州的所有山川,山脉画得连起伏坡度都清清楚楚,河流标注了源头和流向,连沿途的关卡、哨卡都画了小圆圈。
更厉害的是,傅友德之前提的“青石山隘适合埋伏”,汪广洋说的“湘水能灌溉万亩田”,都被朱标用小字标注在旁边,比朝廷专门绘制的舆图还精细!
傅友德拿起画纸,手都有点抖,不敢置信地问:“殿下,这……这真的是您亲手画的?”
汪广洋也连连感叹:“就算是宫里年过半百、专门画舆图的老文官,也画不出这么精细的图!殿下这天赋,哪是‘天赋异禀’能形容的,简直是奇才啊!”
傅友德突然想起出发前陛下的叮嘱:“标儿有军事天赋,他要是问起兵法,你多教他些。”
他这才彻底改变了之前“太子顽劣、不学无术”的印象,由衷地说:“要是早有这图,当年南征陈友谅、北伐蒙古时,能少牺牲多少探马斥候啊!殿下这本事,将来定能成大事!”
打心底里认可了朱标的“天才”资质。
后来队伍穿过南岭(明初南北分界线),进入湖广布政使司(现在的湖北、湖南一带)。
南方的气候又闷又潮,跟干燥的南京完全不一样。
汪广洋想到自己要在广州待好几年,怕是熬不过南方的湿热,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连眉头都皱成了疙瘩。
朱标看着汪广洋的愁容,突然想起杜甫的《阆水歌》——这诗里写的山水,倒挺符合被贬官员的心境。
他忍不住念了出来:“嘉陵江色何所似,石黛碧玉相因依。正怜日破浪花出,更复春从沙际归。”
……
清荷挠着头,一脸迷茫地问:“殿下,这首诗到底说的是什么呀?听着挺好听,就是听不懂意思。”
清瓷站在一旁,轻声解释:“这首诗说的是嘉陵江的水,像石黛和碧玉那样青绿,特别好看;还说夕阳从浪花里升起来,春天的气息从沙滩边飘回来,是在写江边的美景。”
说完,她话锋一转,凑到朱标身边小声提醒:“殿下,嘉陵江在巴蜀之地,咱们现在要去广州,走的是珠江,诗里的‘巴童’跟这儿对不上,得改成‘楚童’才合适,湖广以前就叫楚地。”
朱标尴尬得脸都有点红,赶紧拉着清瓷的袖子说:“还是清瓷你细心!麻烦你帮忙改改,千万别跟别人说这事,不然太丢人了。”
清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殿下放心,奴婢不说就是了。”——她早就习惯帮朱标圆这种小差错了。
队伍走了几天,终于抵达广州城门口。
朱标握着汪广洋的手,认真地说:“舅公,我就送您到这儿了,您在广州一定要多保重身体。等将来您回京,我请您吃广州的烧腊,听说这儿的烧腊特别香。”
汪广洋感动得老泪纵横,对着朱标躬身行礼:“殿下这么待老臣,将来要是有需要,老臣定万死不辞!”
他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回京以后,一定要全力辅佐殿下登上帝位,陛下的其他皇子,没人能比得上殿下的才智。
告别汪广洋,朱标带着队伍去了珠江渡口,登上提前备好的大船——明初珠江的航运已经挺发达,大船能直接开到江南。
刚上船没一会儿,朱标就觉得头晕恶心,接着上吐下泻,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
朱听雪叉着腰站在旁边,打趣道:“你看你,没我在身边盯着,身子骨立马就散架了?这点风浪都扛不住,将来还怎么做事?”
朱标有气无力地靠在船舷上,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还是朱听雪让人熬了安神汤,端到他面前,硬逼着他喝下去:“快喝!喝完睡一觉就好了,别耽误赶路。”
朱标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把汤喝了,喝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过了几天,江面上的风浪变小了,傅友德走进船舱,笑着禀报:“殿下,借着南风,咱们两三日就能到江南了,到时候就能好好歇着了。”
朱标摸了摸依旧惨白的脸,终于松了口气,心里吐槽:晕船也太难受了,比晕车难受十倍,看来北方人真没坐船的命!
傍晚的时候,大船停靠在一个小渡头。
朱标让傅友德派人去江边打鱼,又喊来厨子赵实:“赵师傅,今天露一手,把刚打上来的鱼做几道好菜,让大家都尝尝鲜。”
没一会儿,白灼珠江鲈鱼、白酒蒸河虾、椒盐鱼片、红焖草鱼,还有一大锅鱼火锅就摆上了桌,香味飘得整个渡头都是。
傅友德凑到桌边,鼻子吸个不停,问:“这鱼怎么做得这么香?闻着就流口水!”
吃饭的时候,他狼吞虎咽,生怕慢了就被别人抢光;朱标也赶紧动筷,就怕自己的那份被傅友德吃了——傅友德的饭量,他早就见识过了。
朱听雪吃饭的模样,跟“南昌郡主疯癫”的名声完全不一样。
她小口慢嚼,特别端庄,还不时拉住朱标的手腕,用帕子帮他擦去嘴角的汤汁,姐弟俩的互动格外温馨。
朱标心里暗自想:要是姐姐一直这么温柔就好了,别总跟以前一样磋磨我。
夜晚,大船停泊在江心,江风轻轻吹着,特别凉快。
朱标靠在朱听雪身边,轻声说:“姐,我有点想家了。”——他说的“家”,其实是后世的父母和生活,只是没法明说。
他少见地主动搂住朱听雪的胳膊,用软糯的声音求:“姐,以后你别远嫁好不好?留在南京,我还能常找你玩,不然我一个人太无聊了。”
朱听雪的心被这句话触动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答应:“好,姐不嫁远,就留在南京陪你。”
说完,她抱起朱标送回船舱,细心地帮他脱了鞋袜,盖好被子,生怕他着凉。
朱听雪刚要叮嘱朱标“好好睡觉,别乱跑”,不远处的江面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船身都晃了晃。
紧接着,火光冲天,把半边夜空都照亮了。
朱听雪脸色一下子变了,赶紧对朱标说:“你在船舱里待着,千万别出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
朱标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推开船舱窗户。
窗外的景象让他瞳孔一缩——不远处的大船上火光熊熊,人影在火海里乱蹿,震天的喊杀声顺着江风飘过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没等他看清楚,船上突然“咻”地射出一支响箭,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周围几艘随行的小船也跟着射出响箭,显然是“标字营”的预警信号。
这时,朱听雪“砰”地推开舱门走进来,见朱标站在窗边,眉头瞬间皱成一团,厉声斥责:“谁让你下床的?不知道外面危险吗?赶紧回床上躺着!”
朱标被她吼得一哆嗦,却还是忍不住问:“姐,外面到底怎么了?是有人造反吗?”
朱听雪走到窗边瞥了一眼,语气稍缓:“不是造反,应该是珠江上的盗匪。”
她解释:“刚平定南方,水路治理还不完善,这些盗匪经常在江上截杀商船抢财物,咱们今天运气不好,正好撞上了。”
旁边的亲卫队长趁机补充:“启禀郡主、殿下,这些盗匪本来只敢抢普通商船,刚才误撞了一艘装桐油的货船,货船的人怕被抢,点燃货舱想逃生,结果火越烧越大。”
亲卫队长接着说:“盗匪本来想撤退,可看到咱们的大船气派,以为是富商的船,贪心又上来了,才敢凑过来挑衅,他们肯定没料到是太子殿下的船队。”
朱标这才明白,合着是盗匪认错了目标,把他们当成肥羊了。
就在这时,“嗖嗖嗖”几声,几支箭擦着甲板飞了过去,钉在船舷上,箭尾还在嗡嗡发抖。
朱听雪脸色一沉,拔出腰间的短剑,怒声下令:“传我命令!所有弓箭手准备,给我狠狠教训这些不知死活的毛贼!”
“姐,别!”朱标赶紧拉住她的胳膊,急忙说,“江面上还有不少逃难的百姓,射箭会伤到无辜的!”
朱听雪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朱标认真的眼神,随即收起短剑,转身对匆匆赶来的傅友德说:“傅将军,让士卒们躲好,别被箭射中。”
她指着不远处的盗匪船:“你派人驾着大船,全速撞过去!咱们的船包了铁皮,不怕撞!”
傅友德脸色一变,连忙劝阻:“殿下还在船上,撞船太危险了,万一出意外怎么办?”
朱听雪瞪了他一眼:“他早晚要经历这些!现在躲着不敢面对,将来怎么当大明的皇帝?”
朱标也跟着点头,对傅友德说:“傅将军,就按姐说的做,咱们的船结实,撞不坏的,放心吧!”
傅友德见太子都这么说,不再犹豫,大声下令:“所有人抓稳!全速前进!”
大船顿时朝着起火的盗匪船冲了过去。
两船越来越近,盗匪的箭像下雨一样射过来,密密麻麻的。
朱听雪眼疾手快,抄起旁边一块木板挡在朱标身前,把他护在身后,大声说:“躲好,别探头!”
朱标躲在木板后面,心脏“砰砰砰”狂跳,手紧紧抓着木板边缘,心里不停祈祷:“千万别英年早逝,我还没吃遍江南美食呢!”
“轰隆——!”
一声巨响,大船狠狠撞上盗匪船,船身剧烈震颤,朱标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幸好抓住了朱听雪的衣角。
甲板上的士卒也有不少被震倒,却没人叫苦,爬起来就抄起武器。
傅友德第一个跳上盗匪船,手里的长枪一挥,就刺穿了一个盗匪的胸膛,大声喊:“兄弟们,杀!”
“标字营”的士卒紧随其后,纷纷跳上盗匪船,跟盗匪展开厮杀。
厮杀没持续多久,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就结束了。
那些盗匪本来就是乌合之众,没经过正规训练,哪是“标字营”的对手?
江面上漂浮着不少盗匪的尸体,有的肚子被划开,有的脑袋被砍下来,鲜血把江水都染红了。
没死的盗匪想跳江逃跑,也被“标字营”的士卒用长矛刺穿喉咙,没一个能跑掉。
朱听雪也跳上盗匪船,亲手斩下两个试图反抗的盗匪头目首级,绝美的脸上溅了不少鲜血,看着又狠又妖冶。
朱标站在甲板上,亲眼看着这场血腥的厮杀——跟后世电视剧里的假打完全不一样,这是真真切切的死亡,血腥味顺着风飘进鼻子里,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整个人都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他穿越到明朝后,第一次直面真实的死亡。
朱听雪提着滴血的短剑走回来,看到坐在地上的朱标,弯腰伸手把他拉起来,带着他走到船舷边,指着江面上的尸体说:“标儿,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将来要面对的世界。”
她语气严肃:“有盗匪作乱,有百姓受苦,没有哪个帝王能躲得过这些,你也一样。”
朱标眼眶发红,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当皇帝,我只想好好活着,每天吃好吃的,过安稳日子。”
朱听雪看着他,反问:“你不做皇帝,难道让你那些不成器的弟弟做?”
她接着说:“他们能像你这样,为百姓考虑,担心射箭伤到无辜吗?他们能画出山川走势图,帮军队减少牺牲吗?”
朱标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听雪的语气软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擦去朱标额头的汗珠,轻声告诫:“你必须经历这些,才能知道天下的苦难是怎么来的,才能明白活着有多不容易。”
她看着朱标的眼睛:“你是大明的嫡长子,这责任,你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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